很難想象,一個沒有舞蹈天分和基礎的演員,站在北京舞蹈學院的舞臺跳舞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
張譯給出了答案。
11月8日晚,電影《無價之寶》放映后,幾位主演登上北舞的舞臺,現(xiàn)場跟著老師學了一小段舞蹈。主演之一張譯站在最左邊,一臉認真,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比劃著,只是四肢看起來不大聽使喚。動作有些笨拙,但勝在表現(xiàn)力強,臺下掌聲一片。
關于跳舞,張譯曾經(jīng)有陰影。他打小就認為自己是個肢體極度不協(xié)調(diào)的人,十幾歲時曾被同學拽進迪廳,“不會跳,偶爾跳兩下,還跟別人不一樣”。后來,拍《士兵突擊》時,又被陳思誠、段奕宏、李晨硬拽進去,棉襖都撕裂了,只覺得自己在里面像個“大傻子”,不敢再跳了。直到遇到《無價之寶》,里面有一場戲,他跳了一段舞,從熱鬧的婚宴一路跳到空寂無人的街道,再跳到樓頂?shù)奶炫_,這才突破了“跳舞的羞恥感”。那場戲,也成了他演的人物的高光時刻。
在北舞跳舞前,張譯和人民文娛聊了聊正在上映的新電影《無價之寶》。這部電影拍攝于兩年之前,“我們真是把它也當成我們自己的心頭好,當成我們自己的無價之寶”,他說。
· 演員張譯(本刊記者侯欣穎 攝)。
《無價之寶》的故事發(fā)生在東北一個小鎮(zhèn),時間橫跨1995年到2007年,講述張譯飾演的石頭和好友楊武追債不成,卻意外收養(yǎng)欠債人女兒芊芊,毫無血緣關系的“一家三口”,就此開啟了一段雞飛狗跳的生活。在電影中,石頭屢遭命運捉弄,強硬不屈的外表下藏著脈脈溫情,有時不乏冷幽默。別扭、不愿意表達、默默做事,脾氣又臭又硬,外冷內(nèi)熱,這樣的角色張譯演過不少,但也各有不同。
“您自己也是一個這樣的人嗎?”記者問。
“我喜歡這樣。”張譯笑著說。
當社恐遇上社恐
人民文娛:這是您和張大鵬導演第一次合作,兩人是如何相識的?
張譯:遇到《無價之寶》之前,我已經(jīng)認識了大鵬導演。他是一個我特別想合作的人,我看了他很多優(yōu)秀的短片,充滿著才華的、靈動的作品。之后,他和他的作品便成了我的一個研究課題。
表演是一門學科,做學科的人總要有個課題。我的課題,有一個重點研究的方向:首先,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對人很感興趣,從外貌到性格;其次,我想知道一個優(yōu)秀的短片導演,做出來的長片會是怎樣的節(jié)奏。因為短片和長片,完全是兩個不同的行業(yè),當時我就想也許可以跟他試一次,試一試長片。
我們見了一次面,覺得兩人的認知、創(chuàng)作節(jié)奏等各方面差不多,應該一起合作。之后,趕巧來了《無價之寶》。但那次見面,很難受的一點是,他有嚴重的社恐,更不幸的是我之前也有社恐。只是因為演員的職業(yè),我必須逼著自己把社恐拿掉。現(xiàn)在想,那其實是一次“沒見過面的見面”。
人民文娛:兩個社恐相遇,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張譯:非常悲催,見面時我發(fā)現(xiàn)他一直不看我——他看天,一直翻著眼睛往天上看。我的病癥是什么?我看地,就像做錯事一樣,因為害羞。我一直低著頭,偶爾不自主地看一看天,掃他一眼。這樣,另外一個課題就生出來了:你社恐你看天,就把白眼珠露出來了,這不更尷尬嗎?但是我社恐我看地,我是有科學依據(jù)的,我把整個眼睛都封死,都不讓你看,我就不尷尬。
所以,見面時我更多地在考慮這些無厘頭的事情。一頓飯下來,我們倆全程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可是交流得很愉快,因為是病友,彼此能夠知道對方的路徑是怎樣的。
因為內(nèi)心過于恐懼,所以我們的記憶都是殘缺的。在我的記憶當中,我們倆第一次見面,是他看天我看地。大鵬導演的記憶是另一個,他說那天我們倆各自把眼前的塑料桌布都撕成了洞,我還編了麻花辮。
人民文娛:通過拍《無價之寶》,對導演的認識是否有變化和改觀?
張譯:我對他從來沒有過需要改觀或者不需要改觀的想法。因為作為病友大家都熟悉了(笑)。此后,我們倆說話沒有人再看天或者看地了,我們看側(cè)面,這樣可以不用那么尷尬。
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講,對眼神,那種眼珠對眼珠是非常難受的。這種難受會引發(fā)生理上的痛苦,就是你眼珠都癢癢,內(nèi)心有無數(shù)個螞蟻在掙扎、在撓你,想把你的眼睛拽開。這種時候,要不然你選擇視線偏移,要不然你選擇手上干點別的事兒。
東北文藝復興
人民文娛:當《無價之寶》的劇本呈現(xiàn)在您面前時,吸引您的是什么?
張譯:它寫了一個我熟識的東北的人文環(huán)境,石頭也好,楊武也好,包括寶哥,這些人在我小時候生長的北方很多,都是具有典型性的,更像是我的父輩這一代人。他們正好趕上了上世紀90年代東北的下崗潮,生活有所改變,但是他們的性格骨子里從來沒有變過,就是外冷內(nèi)熱。
所以,我看劇本的時候,一個是我熟悉里面的人文環(huán)境;另外一個是我看到了現(xiàn)在老說的一個詞“東北文藝復興”,有一絲絲雪濤、班宇、鄭執(zhí)等幾位作家的文學的影子。在這部電影當中,作為下一代,也算是親歷者,我們來回溯那一段90年代的北方的歷史。我一直很喜歡,對這段故事一直情有獨鐘。
人民文娛:在您的印象里,小時候的東北是什么樣的?
張譯:印象比較深的是,那時候港臺文化剛剛通過影視,主要是電影錄像帶流入內(nèi)地,又趕上四大天王正紅,每個人都留著郭富城頭,戴著大墨鏡,白襯衫領子翻在黑西裝的外面,黑皮鞋白襪子。大家都這么穿,就覺得有同學能穿成這個樣子真的是很有派。我穿不了,為什么我家不可以?當時是小孩子,不懂。所以,有了這種過程之后,長大了才可以叫反思。
不是簡簡單單思考,而是反思。
人民文娛:如今去看,反思了什么?
張譯:《無價之寶》就有這樣的反思。對那個時代的思考,對父母這一代人的思考,對你自己的思考。有了反思才會有自信,你才知道我們中國這些年的變化有多好。我覺得這種東北的具有反思性質(zhì)的文學和電影,對我們當下以及未來的人是有好處的。
相互取暖,相互救贖
人民文娛:電影里,您主演的石頭是一個怎樣的人?身上有哪些特質(zhì)?
張譯:石頭曾經(jīng)在電影里說過一句話:好人最吃虧。石頭的底色是一個好人,這不假。至少他一生當中錯過了所有,但沒有錯過自己的所謂的女兒。收養(yǎng)、照顧芊芊,是他這一生做過的最重要的事。
一開始接觸故事的時候,乍一看似乎覺得石頭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他真的那么完美嗎?不是,至少從一個扮演者來講,我覺得應該把他往真實的人上去拉一拉。于是,在演時就給他做多了一些缺點,比方說他又臭又硬的脾氣,他不會跟別人好好講話,讓他回到一個真人的狀態(tài)。
人民文娛:在創(chuàng)作石頭這個人物時,設計或者加入了哪些細節(jié)來突出他的個性?
張譯:我加了一些小時候的經(jīng)歷,比方說自行車卡腳,好像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數(shù)孩子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
后來還加了一段我小時候的故事,抄英語書。上中學時,我看中了一本英語練習書,我媽媽買不到,一看定價也蠻貴的。后來,她就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那本厚厚的英語書抄了下來?,F(xiàn)在回過頭去看,她真是一位偉大的母親。你想想看,她只會漢語拼音,不懂英語單詞,字母都認不全。
我就把這些自己經(jīng)歷的、印象比較深刻的放進去,以此來致敬我們這一代人的父母。
人民文娛:石頭、楊武和芊芊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組建了一個“家”,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張譯: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假性血緣關系。中國有句老話叫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意思,大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因為在一起接觸,特別是我們叫過事兒,就有了甚至濃于血緣關系的這種親情,到最后誰也離不開誰。
人民文娛:后來您在接受采訪時也提到三個人是相互取暖、相互救贖,那么石頭被救贖的是什么?
張譯:石頭這個東西,除非是長得得天獨厚,成為了一塊和田美玉,或者是雞血石或者黃山石等等,否則的話絕大多數(shù)的石頭都沉在河灘,壓在山石之間,永世不得見光。
我們一生當中會路過、看過、踩過無數(shù)石頭,最后又能記住幾塊?記不住。我們電影里的石頭,就是這樣的一塊石頭,但多虧有了小芊芊,也多虧有了楊武,能夠反哺給他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家庭,這塊石頭才活得津津有味,才有自己的光彩、色澤、紋理。
本來是一塊混蛋無比的堅硬的石頭,到后來它變成了一塊光彩奪目的有溫度的石頭。
石頭的飛翔,飛翔的石頭
人民文娛:電影里石頭有一個高光時刻:楊武婚宴上,他喝醉后跳了一段舞,一路跳到了天臺。這場跳舞的戲是怎樣拍的?
張譯:我從來不敢跳舞。對我這樣毫無舞蹈天分、肢體也不協(xié)調(diào)的人來講,跳舞是一個極為羞恥的事情??墒俏覀冸娪耙?,不是說你的舞蹈跳得有多標準,你的技巧有多么豪華,它要的只是讓舞蹈回到最原始的歌之詠之、足之蹈之的這么一個概念。你只要能夠表達那個時候他的心情,帶著觀眾一起離開這個憋屈的故事,暫時地飛翔一段就可以了。
· 張譯在《無價之寶》中跳了一段舞。
人民文娛:但觀眾看完都覺得跳得很美。
張譯:其實你回頭想想,你并不是因為他跳的多好而感到美。就是你的心需要一個釋放的時候,一起跟著電影分享了一下。你比方說,如果現(xiàn)在咱把場子清空,把這椅子拿走,我給你一模一樣地跳,不配任何音樂,你會覺得這什么玩意兒,張譯你快消失。但是,在電影里它不一樣,它有故事,有人物,有情感,重要的是這些東西。
當決定了不是以舞蹈為準,而是以情緒為準的時候,情緒來了就可以演了。
人民文娛:電影里另一場讓人印象深刻的戲是結(jié)尾,石頭坐著熱氣球穿過松林去采松子。這場戲是如何拍的?
張譯:實拍的。我們真的給氣球充上氣,然后飛起來了,還挺高的。我有點恐高,所以那天其實有點緊張,風挺大的,籃子直晃悠站不穩(wěn)。哪怕你害怕沒關系,反正就演戲,你得讓觀眾看到真的東西。
人民文娛:這場戲是在表達一種怎樣的情感或者情緒?
張譯:石頭被迫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無牽無掛的人。他其實內(nèi)心挺悲涼的,但是已經(jīng)活到了這樣一把年紀,悲涼不悲涼,又有誰關注,不重要。他已經(jīng)把自己變成了一葉浮萍,所以既然飛起來了,下不去了,也許還能有最后的一次輝煌,是說這個人咋死的,他是飛走的,哥也許能在人世間留下最后的傳說,也挺牛的。但是在這個時候,楊武說中了他的心窩子,就是其實芊芊早就把你當?shù)恕_@句話刺激到他了,他決定一搏,但是我們真想一想,他真的后來活了嗎?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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