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0日,張康陽現(xiàn)身歐冠決賽現(xiàn)場。
歐洲杯激戰(zhàn)正酣,在網(wǎng)上流傳的一段場外采訪視頻中,一位意大利球迷意外地表白了一位中國“金主”:很懷念史蒂芬。他說的“史蒂芬”是剛卸任意大利國際米蘭足球俱樂部(以下簡稱國米)主席一個多月的張康陽。
5月25日,張康陽用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分別發(fā)布長文,跟國米道別,就像是一個失去愛人的“癡情漢”,字字泣淚:“道別總是很難,和所愛之人的道別尤甚……我一直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告別。坦誠說,我并未準備好,或許永遠也不會準備好。”因為無法償還全球知名資產管理公司橡樹資本的共計3.95億歐元(1歐元約合7.77元人民幣,共計約30.7億元人民幣)貸款及利息,按照協(xié)議,張康陽忍痛交出國米,宣告國米蘇寧時代的結束。
2016年,蘇寧豪擲2.7億歐元高調收購國米。8年來,張康陽帶領國米拿到7個冠軍,有過磨合,有過高光,最終黯然離場,不舍可想而知。如今,張康陽微博賬號的簡介依然是“蘇寧控股集團副總裁、國際米蘭足球俱樂部主席”。
“為什么這個股東說英文?”
2016年,剛從美國求學歸來加入蘇寧的張康陽,接到了一個大項目——代表蘇寧完成對國米的收購任務。彼時,雄心勃勃的蘇寧集團和父親張近東,希望利用俱樂部在全球的影響力,擴大蘇寧在國際市場的品牌知名度。
曾在蘇寧與張康陽共事多年的周軼(化名)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她第一次見到張康陽,是在集團內部關于收購國米的一場策劃會上。“他坐在比較偏的位置,著裝精致,敲著筆記本電腦,偶爾插話發(fā)表意見,舉止溫文爾雅。當時大家還有點好奇,一個年輕人怎么敢隨便說話,并不知道這就是‘蘇寧公子’。”
當年6月,蘇寧斥資2.7億歐元收購了國米70%的股份。這次收購在當時被視為中國企業(yè)進軍歐洲足球市場的里程碑之一。年僅25歲的張康陽被推至俱樂部股東大會主席臺中央。
當時的張康陽是個超級車迷,一點也不懂球。周軼后來聽張康陽開玩笑說,“加入國米的最初半年就像是被足球‘強奸’了”,意思是需要惡補并不感興趣的事。
外行管內行,俱樂部內部最初對這位來自中國的“董事”并不信任。有媒體曾報道張康陽第一次參加俱樂部股東大會的場景。在意大利米蘭市,面對臺下兩三百位小股東的發(fā)難,剛從中國飛過去的張康陽,正費力地從耳機里聽著翻譯。“為什么這個股東說英文?”一位年紀看起來60多歲的股東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難道我們不是一個意大利的俱樂部嗎?!”張康陽不得不從那張寫著“Steven Zhang(史蒂芬·張)”的桌簽后面站起來,用他標準的美式英語,發(fā)表了將近1分鐘的講話。氣氛一度僵持到冰點的股東大會,最終還是在一片掌聲中收尾。
張康陽到意大利顯然不只是玩玩。入主國米后,他改用聯(lián)席CEO模式,將體育競技和俱樂部運營分開:在俱樂部運營領域,由原首席運營官亞歷山德羅·安東內洛領導;在體育競技領域,則挖來傳奇經(jīng)理人馬洛塔負責。為了提升球隊戰(zhàn)績,張康陽解雇了備受爭議的時任主教練斯帕萊蒂,重金引入名帥孔蒂。
只要國米有重要比賽,轉播鏡頭中總會出現(xiàn)張康陽親臨現(xiàn)場為國米助威的場面。2018年5月,在意甲最后一輪比賽中,國米戰(zhàn)勝實力強大的拉齊奧,時隔6年重返歐冠賽場。張康陽興奮地沖到場內,邊走邊流淚,圈粉無數(shù)。意大利《都靈體育報》記者亞科貝利撰寫長文盛贊:“(張康陽)51秒的落淚視頻風靡互聯(lián)網(wǎng)。那是來自9000公里外南京的眼淚,觸動我們意大利球迷的心。”當年10月,27歲的張康陽出任國米新主席,成為意大利足球乃至歐洲足球史上最年輕的主席。
對國米成績緊張的不只是張康陽,遠在中國的張近東也密切關注。在周軼看來,這是因為“足球帶來的影響力遠超出張近東的預期”。贏球了,球迷跑到貼吧里慶祝,“買家電還得上蘇寧”的口號刷屏;輸球了,貼吧里罵聲一片,球迷吵著要“卸載蘇寧APP”。周軼記得,有一次國米贏球,國內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張近東在集團內部會上高興壞了,說一分錢不用花就做了最好的宣傳。
國米的表現(xiàn)沒讓張康陽及其父親張近東失望。8年來,張康陽治下的國米拿下2個意甲冠軍、2個意大利杯冠軍以及3個意大利超級杯冠軍,還在2023年殺入了歐冠決賽,雖惜敗曼城,但創(chuàng)下多個奇跡。這樣的成績,讓張康陽成為任期內為球隊贏得冠軍獎杯數(shù)第二多的俱樂部主席。
2022年5月12日,國米奪得意大利杯冠軍,張康陽手舉獎杯慶祝。
他不是個野心勃勃的“富二代”?
在很多蘇寧員工眼中,與張近東的強勢相比,張康陽是一個比較“柔和”的年輕人。“他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富二代’,沒有太多要把蘇寧發(fā)揚光大的決心,只是想能幫老爸多少就幫多少。”周軼說。
張康陽沒有經(jīng)歷過父親那一輩創(chuàng)業(yè)人的“拼殺”。1991年張康陽出生時,張近東正在創(chuàng)業(yè)夢里摸爬滾打。在南京“空調價格大戰(zhàn)”的洗禮中,他憑借平價優(yōu)勢,讓蘇寧一躍成為國內最大的空調經(jīng)銷商之一。張康陽很小的時候,張近東會將他帶到公司旁聽會議。“那個只有幾歲的孩子就安安靜靜坐在那兒,連動都不動一下。”一位蘇寧的老員工曾這樣回憶。
2004年7月21日,蘇寧電器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上市當日以32.7元收盤,上漲100%,之后持續(xù)10個多月成為滬深兩市第一高價股。當時13歲的張康陽正在南京外國語學校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初中畢業(yè)后,張康陽進入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傳統(tǒng)精英高中莫西斯堡學院讀書。在那里,品學兼優(yōu)的他獲得了很多獎項,包括“總統(tǒng)教育計劃獎”,畢業(yè)時還獲得“榮譽畢業(yè)生”稱號。之后,張康陽進入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與特斯拉創(chuàng)始人馬斯克成為校友。
上學期間,張康陽做過的唯一一次商業(yè)投資,是背著家人把銀行卡里的存款幾乎都投給了一只科技股,留下的錢只夠付次月房租。那只被他選中的股票是特斯拉。他押注成功,與經(jīng)驗關系不大,更多的是看好馬斯克這個人。“馬斯克很堅定地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的想法天馬行空,但他不僅做了,還做成功了。”張康陽說。
一畢業(yè)即坐上國米這樣一家歐洲頂級俱樂部的統(tǒng)帥位置,張康陽是被父親推了一把。周軼和同事們都看得出來,張近東對兒子寄予厚望。“老板想讓張康陽通過執(zhí)掌國米,進一步將蘇寧國際的業(yè)務都交給他,就是按照接班人來培養(yǎng)的。”
不管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想完成父親的期望,張康陽在國米身上,可以說是全情投入。據(jù)《米蘭體育報》報道,張康陽在米蘭布雷拉區(qū)買了房,距離總部很近。他請了意大利語老師,喜歡去維多利奧街區(qū)的意大利餐廳,最愛吃牛排和燴飯。他從“幾乎從來不看足球”變成了瘋狂的國米人:把自己的愛車噴上國米隊徽,最常見的著裝搭配是代表國米的藍黑色組合——黑西裝、藍領帶,社交網(wǎng)站動態(tài)幾乎全部圍繞國米。
《米蘭體育報》記者盧卡·塔伊德利曾深度解讀這位意大利人眼中神秘的中國少東家。“Kangyang還是Steven?是Stefano。”塔伊德利給張康陽起了意大利名字“斯蒂法諾”,“他為人性格直接,這方面不太‘中國’,同時謙虛謹慎,這又很‘中國’。”塔伊德利還稱贊說:“他融入了意大利生活,像一塊海綿,吸收新事物很快,領悟力和發(fā)散性都極強。”
球迷看得見張康陽的付出。周軼曾多次見證過,當張康陽開著跑車抵達位于米蘭郊區(qū)的國米俱樂部時,等在現(xiàn)場的球迷齊聲呼喊著“史蒂芬”的名字,洶涌澎湃。今年5月初,張康陽可能失去國米所有權的消息甚囂塵上。5月20日,意甲聯(lián)賽還剩最后一輪,但冠軍獎杯已被國米攬入懷中,在意大利梅阿查球場的頒獎典禮上,球迷打出了“感謝史蒂芬”的橫幅。
“被迫長成大人模樣的孩子”
8年時間,張康陽將自己的青春獻給了國米,同時也代表蘇寧繳納了一筆昂貴的學費。
在國米的8年,張康陽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賽場邊,為場上的成績興奮或失落。
國米在球場上亮眼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到賬面上卻是虧損連連。俱樂部財報顯示,球隊2021年奪得意甲聯(lián)賽冠軍時,俱樂部虧損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2.456億歐元。哪怕2023年奪得歐冠亞軍,收入4.25億歐元,俱樂部依舊虧損8500萬歐元。據(jù)《米蘭體育報》報道,截至2023年6月底,國米凈債務仍高達4.37億歐元。
“國米本身不賺錢,足球俱樂部更像是‘富豪玩具’,其盈利變現(xiàn)渠道非常有限。”經(jīng)濟學者盤和林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縱觀歐洲的職業(yè)體育發(fā)展,可以看出體育商業(yè)化的難點依舊是如何盈利。另一方面,歐洲頂級俱樂部的經(jīng)營成本也在逐年增加。據(jù)《米蘭體育報》統(tǒng)計,國米2020賽季一線球員稅前薪資總額高達1.97億歐元。張康陽在今年5月的聲明中也提到,為了支持國米的運營,陸續(xù)投資超過10億歐元。
與此同時,蘇寧的核心業(yè)務遭受重創(chuàng),無法繼續(xù)為俱樂部提供資金支持,旗下剛剛在中超奪冠的江蘇隊也被迫解散,國米即將被蘇寧拋棄的傳聞開始發(fā)酵。周軼了解到的信息是,當時“蘇寧連一分錢都給不了國米了”。“蘇寧在中國線上和線下零售渠道都是收縮態(tài)勢,沒有規(guī)模效應,就很難盈利,這就意味著蘇寧的現(xiàn)金流還沒完全恢復,自身經(jīng)營的問題使得蘇寧不得不去除旁支業(yè)務。”盤和林說。
走投無路的張康陽和蘇寧只能選擇高風險借貸。2021年,國米從橡樹資本貸款2.75億歐元,年利率高達12%,并以國米股權作為擔保。最終,蘇寧沒能按時還貸,失去對國米的控制權。不過,據(jù)意大利媒體報道,按照雙方協(xié)議規(guī)定,橡樹資本在扣除欠款之后,還會支付蘇寧國米市價與欠款之間的差價。
蘇寧失去國米,除了外部經(jīng)濟壓力,周軼也看到了張康陽自身的一些短板。“在蘇寧一眾強勢領導層中間,和善的他像是一股清流。但這種和善有時也是一把雙刃劍。因為他手腕不夠硬,導致一些決策不被認可,甚至沒辦法很好地處理潛在的領導層內斗。”跟張康陽共事久了,周軼隱隱覺得,這個從20多歲就遠赴意大利執(zhí)掌一家百年俱樂部的男人,有時就像是一個“被迫長成大人模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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