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們進入這樣的狀態(tài),任何懷舊都會引發(fā)共鳴。只要能融入集體,滑入往昔,就要沖沖沖。這幾天的王心凌熱潮中,最貼心的是一首跟核酸有關(guān)的“隔空合唱”。屏幕右邊的王心凌甜蜜清脆,左邊的背心男像發(fā)福了的中年男星。男聲部分唱今天的世界,女聲停留在2004年。這幅畫面像一個隱喻:“甜心教主”不老,不受時間磨損,不被紛爭打敗。她拒絕變化。種種轉(zhuǎn)型都失敗以后,王心凌從此安心留在最適合她的外殼里,晶瑩剔透,雪白粉嫩,眼睛明亮,睫毛彎彎。
《乘風破浪》初舞臺上的王心凌
宅男們對著屏幕跳王心凌的歌。十八年之后,宅男們普遍胖墩墩,甜心依然永葆青春。視頻溢出的一絲苦澀感,遙遙致意王心凌首專出道時的定位:苦澀,倔強,內(nèi)向。唱片公司最初做企劃時可能想,這個姑娘對著屏幕滴淚的樣子肯定很好看。
不是每個明星都適宜展露性格內(nèi)層的色彩。如果非要這樣定位王心凌,她在當時的華語歌壇將立足艱難。倔強、內(nèi)向的特質(zhì),許茹蕓勝過她,因為許的內(nèi)心安定,并能透過歌聲充分地表達。倔強、力量方面,孫燕姿做到極致,她的灑脫和自我不會被任何外力彎折。內(nèi)向和苦澀有許美靜,她的歌聲無需自己傷心故事的加入,已是一杯醇苦的咖啡。
艾回唱片很快調(diào)轉(zhuǎn)槍頭,為王心凌找到差異競爭的最佳角度——高中生制服和可愛舞蹈。白瘦幼的少女審美在東亞長久盛行。唱跳《愛你》的王心凌像個動漫少女,超越現(xiàn)實地蹦蹦跳跳。她單薄得像個紙人,乳色的光暈籠罩周身,手腳細得似乎一碰就斷。她舞其實跳得很好,但是故意加入生澀感。王心凌扮演的制服少女遠離現(xiàn)實,春情滿懷但不低俗。嗓音清冽是她的大優(yōu)勢,脆響的風鈴中和掉高糖歌的甜膩。
在東亞地區(qū)對白瘦幼的偏好方面,臺灣地區(qū)的造星運動做得最突出和單一。日韓還有辛辣味或性感,香港地區(qū)有酷和鬼馬,大陸產(chǎn)的楊鈺瑩存有天然的溫厚,寶島的甜美就是甜美。除了王心凌,以少女混合低齡感出名的臺灣女星還有徐懷鈺和范曉萱。后兩位唱著兒歌席卷華語地區(qū),盛名期之后種種事業(yè)和生活的叛逆符合成長規(guī)律。只不過比常人晚了十年,報復(fù)性地更加猛烈和持久。
她們走紅的年代,沒什么人對全民抱擁少女感有質(zhì)疑。大眾有一種純真,對可愛小姑娘唱的好聽歌曲完全接受,放遍電臺、商場和大街小巷。對殘酷的一面,比如單一審美對非白瘦幼姑娘們的影響(使她們在青春期覺得自己不美),基本不會想到。
“甜心”是一種情感的永恒需求。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民甜心,每個心智正常的人看到真正的甜心都感到快樂。但因為不想再助其成為衡量女性的主要標桿,雖然我們內(nèi)心依然喜愛并需要甜心的撫慰,這個類別作為文娛商品漸漸賣不動了。
要討論“甜心”和“大女主”兩支標簽,會牽扯到人類社會延續(xù)了幾千年的社會模式,話題太大。只說從新千年到現(xiàn)在的二十多年,女性問題的全球討論擠壓了甜心的生存空間,還為它貼上討好、功利、無腦、軟弱、幼稚等負面標簽。其中有真有假有夸大,使甜心受到傷害,不復(fù)從前的無憂無慮和理直氣壯。單純的甜賣不動了,加工一下變成“甜酷”“可鹽可甜”好一點,就像海鹽味的冰激凌吃不厭,齁甜易遭嫌。
王心凌在這二十年里沒有徹底隱退,也沒能繼續(xù)事業(yè)的輝煌。甜心的時代過去以后,她的狀態(tài)還不錯,愛惜自己,有過挫折(也就有了故事),在《乘風破浪》重回視線是精準營銷的結(jié)果。也是時代走過一輪,換一個視角,讓苦澀重新變甜的結(jié)果。
時風幫助過王心凌,又傷害了過她,現(xiàn)在重又轉(zhuǎn)向她。王心凌走紅時一再曝出的糟糕戀愛事件把她的事業(yè)推落懸崖。某任男友在分手多年后的爆料集自私、暴力、猥瑣、冷酷為一體,令人惡心??上М敃r的輿論環(huán)境沒有給她反擊的空間。如果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今天,女星/性們不會撲街得那么徹底。
王心凌在當年沒得到什么話語權(quán),公司也因為大環(huán)境使然,無法用一種方式說她的故事。而人群總是落井下石,習(xí)慣遠離受到侮辱和背叛的人。似乎不幸也是傳染病,稍微靠近就會沾上厄運。
若事情發(fā)生在今天,王心凌可以選擇公開譴責前任的寡廉鮮恥,會有義憤填膺的人們?yōu)樗曉?。不斷戀愛不斷跌倒也沒關(guān)系,為愛癡狂是新時代的光榮,大S在兩段婚姻里閃退閃進贏得的喝彩就是證明。冷淡的人做不了甜心,因為沒法隔著屏幕散發(fā)戀愛氣息,給寂寞的人帶來快樂。
娛樂圈的“甜心”難做,要求那個人比別的同行更有作為“夢”的覺悟。稍有失誤,就會跌得特別慘。甜心是一個抽象概念,一個兇暴專制的神。它要求實現(xiàn)它的人類實體不變老,不經(jīng)世事,完美無瑕。戀愛可以談,但性不能有,暗示也不可以。
在稍微寬松一點的文化里,甜心可以多情,不過也要付出代價,比如布蘭妮·斯皮爾斯。多情的大甜心泰勒·斯威夫特在暗箭叢中安然無恙,是因為她會創(chuàng)作,能親口說出自己的故事。所以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中,總是她的權(quán)威版最堅挺。能自己說出故事的甜心才有機會擺脫控制她的神,在成為他人之夢的同時實現(xiàn)自己的夢。
居家的日子里,王心凌重新被需要。因為在她之后,甜心不再,但甜心始終被需要。楊超越算一個,但作品不行。不像王心凌生逢華語樂壇創(chuàng)造力旺盛時,紅歌一首接一首,能撐滿一場演唱會,撐二十年。
寫到這里忽然想起濱崎步。東瀛教主濱崎步,流行、百變、潮流、長青的歌姬。她是萬千人的夢。她也和那些甜心們一樣,實現(xiàn)不了自己最真切的夢。
后來的濱崎步怎么樣了?原來日本的媒體也無情,寫她發(fā)胖失聰?shù)股?、未婚生子,把一個人的疾病和狀態(tài)當作羞恥去寫。濱崎步呢,不像別的歌姬選擇合乎時宜地隱退。她違拗了跳瀑少女在最燦爛時結(jié)束青春的日式渴望。她還在巡回開唱,寫回憶錄。她應(yīng)該還相信,只要唱歌不休,就能以這樣的方式“背負和愛人的夢想共同前進”。
只要自己夠強,時代的風怎么吹都只能吹亂頭發(fā),吹不停腳步。希望甜心教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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