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科頓
1989年生于加拿大，2013年創(chuàng)立數(shù)字貨幣交易平臺夸德里佳，2019年據(jù)稱因克羅恩病死亡，同年夸德里佳停止運營，約11萬個客戶賬戶共2.5億美元被凍結。
鄒童開始服用抗抑郁藥物。屋外陽光明媚，房間里拉著窗簾，漆黑一片。他終日宅在家，一臺電腦足以掌握外面的消息。
2019年1月14日——鄒童記得具體日期，因為那天出了大事。坐在電腦前的他，穿著件皺巴巴的襯衣，頭發(fā)非常油膩，似乎很多天沒洗。一副破舊眼鏡下，微微腫脹的眼球直盯著屏幕。他在搜索框里輸入“夸德里佳數(shù)字貨幣交易平臺”后，一條新聞彈出：“驚天謎團曝出，事關夸德里佳創(chuàng)始人杰拉德·科頓之死，以及消失的2.5億美元(約合16.7億元人民幣)。”
鄒童感覺腦袋里的血液一下子流空，臉色變得煞白：“糟了!”——他的全部積蓄都在那個平臺里。
鄒童呆呆地看著電腦。過了一會，他退出新聞頁面，登錄線上聊天群，和其他“被夸德里佳拋棄的投資者們”碰頭。滿腔憤懣無處發(fā)泄，鍵盤敲擊聲噼里啪啦，各種陰謀論調(diào)刷屏。
“科頓一定還活著!”
“他假死，攜款潛逃了。”
“我更傾向于這是謀殺。”
“把我的錢還回來!”
科頓消失了，比特幣之王變身比特幣之狼，整個數(shù)字貨幣的世界陷入恐慌。
人死了，錢沒了？
2018年，美國舊金山。
“快看比特幣的價格!”在街頭啤酒屋，有人拿出手機，開始大喊：“天啊!你們快看，漲翻了!”
2013年夸德里佳剛創(chuàng)立時，一枚比特幣僅值100美元(約合671元人民幣)。2017年底，一枚比特幣的價格已飛漲到2萬美元(約合14萬元人民幣)。從無人問津到登上頭條，比特幣瞬間成了致富捷徑。走進酒吧，你可能會遇到酒保跟你大聊特聊：“嘿，兄弟，我昨晚賺了輛勞斯萊斯。”
比特幣概念圖。
加拿大華裔鄒童30歲出頭，在舊金山的一家軟件公司工作，薪水很可觀。經(jīng)過七八年勤勤懇懇工作，他購置了一套公寓，萌生了辭職念頭。比特幣價格瘋漲，身邊朋友靠炒幣大賺一筆，鄒童看得心癢癢。他一咬牙，以高額利息貸了8.5萬美元(約合57萬元人民幣)，全部換成比特幣。“沒人有耐心慢慢致富，我想變得和朋友們一樣富有。”
起初，鄒童看著每日飆升的比特幣，無比得意。然而不久，市場波動，“今日狂跌”等字眼頻頻出現(xiàn)，鄒童被一陣陣不安襲擾。到了2018年末，比特幣跌到4000美元(約合2.7萬元人民幣)左右。短短24個小時內(nèi)，整個數(shù)字貨幣市場損失超過600億美元(約合4025億元人民幣)。那些自以為有錢的人，一夜間傾家蕩產(chǎn)。
歷經(jīng)一場場暴跌，鄒童的八成本金都打了水漂。他變得暴躁，對周圍人的態(tài)度因此惡化。鄒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賣掉公寓，擺脫房貸，還清債務，然后帶著剩下的40萬美元(約合268萬元人民幣)回加拿大。如何將這筆錢換成加元?若走銀行，2%的服務費不是筆小數(shù)。鄒童想到了夸德里佳，這個平臺不收服務費。
帶著戒備心，鄒童做了番功課。在搜索框里，他輸入“杰拉德·科頓”。一檔訪談節(jié)目中，紅頭發(fā)的科頓儼然鄰家男孩模樣。他是個技術宅，喜歡《精靈寶可夢》，熱衷于科技新品。主持人夸贊他“將成為第二個扎克伯格(臉書創(chuàng)始人)”，科頓低頭抿嘴笑，看起來很害羞。鄒童一點都沒懷疑，忽略了科頓有點古怪的表情。
正在接受采訪的科頓。
打開電腦，鄒童將全部身家投入夸德里佳。頁面依次顯示“正在付款”“正在交易中”，一切順利。當40萬美元全換成比特幣，他又立馬按下鼠標，以提取50萬加元。“您的申請已受理”，鄒童一直等待。
提款從2018年10月持續(xù)到12月，頁面毫無動靜，鄒童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直到2019年1月4日，那條“科頓在印度突然離世”的新聞赫然出現(xiàn)，鄒童慌了，整個人陷入恐懼中。
他再一次登錄夸德里佳網(wǎng)站，看到的是首頁“無法找到”。隨后，夸德里佳發(fā)布公告，平臺密鑰無人知曉。鄒童這才知道，科頓是唯一掌握密鑰的人?？祁D一死，密鑰被他帶走，這意味著客戶持有的2.5億美元被鎖死，沒人能開啟。
鄒童不禁全身顫栗：“我好像要心臟病發(fā)作，完全不能呼吸了。”
他真的死了嗎？
2019年，印度拉賈斯坦邦首府齋浦爾。
加拿大《環(huán)球郵報》特派記者內(nèi)森凡來到這個印度北部的古城。他和鄒童一樣，對一件事感到不解：“一個加拿大企業(yè)家，怎么會在印度神秘死亡? ”
2018年12月，科頓與新婚妻子珍妮前往印度。在朋友眼中，這對夫婦事業(yè)有成，四處旅行揮霍才是生活常態(tài)。尤其是在比特幣瘋漲的2017年，科頓買了飛機，買了船，甚至還買下了一座小島。
科頓買下的小島。
科頓的離世從一開始就疑云籠罩。那趟齋浦爾之旅中，他們訂了家豪華酒店。12月8日早上，科頓拉著行李箱入住，拖著疲憊身軀，剛進門就往床上躺，整個身體陷進柔軟的乳膠床墊。但沒過多久，科頓開始喊肚子疼。珍妮將他送入醫(yī)院。病房里，科頓吐了10次，嘔吐物從他嘴里狂噴而出，未消化的食物和胃液滿地都是。珍妮當日陪他住在醫(yī)院。12月9日，科頓心臟驟停，被宣告死亡。據(jù)醫(yī)生稱，這一情況在醫(yī)學上“是不尋常的”。
珍妮把丈夫的死訊壓了1個多月。2019年1月14日，她發(fā)表聲明：科頓死于印度，死因是克羅恩病(一種致死率3%的胃病)。隨后，科頓的死亡證明開始在網(wǎng)絡上流傳。人們發(fā)現(xiàn)，科頓的姓氏居然被拼錯了，Cotton寫成了Cottan。
“天啊，這也太玄幻了!”
“官方文件出錯，這太可疑了。”
“死于克羅恩病，騙誰啊?
“科頓會不會沒死?”
“你們看過《致命魔術》嗎?最好的魔術，手法總是很簡單。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走我們的錢，逃之夭夭。”
線上聊天組群情激奮、亂作一團。有人急迫地想找回自己的錢，“鍵盤俠”們則開始隔著屏幕“唾沫橫飛”。
突然，有人把群名改成了“夸德里佳陰謀”。
案子升級為刑事案件，內(nèi)森凡奉命前往印度。接下采訪任務，他滿臉期待：“如果是詐死，那可就太精彩了。”
內(nèi)森凡抵達齋浦爾。他查到簽署死亡證明的醫(yī)生名字，去了醫(yī)生辦公室。醫(yī)生問：“我有什么可以幫你?”內(nèi)森凡說：“我想了解一下離世的那個加拿大人的信息。”醫(yī)生并不驚訝——打聽這件事的記者可不是只有一位。
醫(yī)生向內(nèi)森凡描述了自己記得的情況。內(nèi)森凡據(jù)此寫道：科頓先生和珍妮女士12月8日9時45分到達醫(yī)院。醫(yī)生最初的診斷只是較重的水土不服。隔天中午，他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晚7時26分，他心臟停止跳動。
這篇報道打消了一些人心中“科頓還活著”的想法。“好吧，他死了，我不再心存疑慮。”然而對科頓在印度行蹤的猜測并未結束。大家將目光投向珍妮——一個繼承了大筆房產(chǎn)和數(shù)百萬美元的漂亮女人。
“你認為是謀殺嗎?”
“是，珍妮可能給科頓下毒了。”
“把她抓起來，科頓肯定把密鑰告訴她了。”
“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就像《犯罪現(xiàn)場調(diào)查》(經(jīng)典懸疑美劇)的燒腦劇情。”
“我仍舊不相信科頓已經(jīng)死亡”
2021年，加拿大安大略省。
珍妮受到了死亡威脅。
科頓死后，她孤零零地回到加拿大，籌備葬禮，悼念亡夫，處理公司相關事宜。
群組里，又有人提問：“葬禮上的珍妮情緒如何?” 自稱夸德里佳員工的賬號打出一行字：“她假裝難過。”
珍妮堅稱對公司的事情一無所知，包括科頓設置的密鑰。她交出了科頓留下的遺產(chǎn)和自己的絕大部分資產(chǎn)，以補償一小部分公司客戶。隨后，她搬離了與科頓共同的家，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落腳。
鏡頭前，姐姐金伯利成為珍妮的“發(fā)言人”。她一遍遍述說著妹妹與科頓的完美愛情。“兩人相識于網(wǎng)絡，是彼此的靈魂伴侶。科頓離去后，她悲痛萬分。”面對指控，金伯利很激動：“我妹妹沒有犯罪!”
遭受巨大損失的投資者不依不饒。“無論如何，錢還是不知所蹤。”“錢是不會憑空消失的。”
直到加拿大安大略省證券事務監(jiān)察委員會介入調(diào)查，撲朔迷離的案情逐漸明了。
證券事務監(jiān)察委員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夸德里佳的原始域名注冊人并不是科頓，而是一個叫帕特林、有盜竊信息犯罪前科的人。這是個爆炸性的消息。順藤摸瓜，科頓在創(chuàng)立夸德里佳之前的經(jīng)歷被挖出——他曾以賽普特為網(wǎng)名，經(jīng)營過好幾個網(wǎng)絡騙局，結局都是賽普特人間蒸發(fā)，卷走了所有人的錢。最終，賽普特搖身一變，成為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圈的新貴：杰拉德·科頓。
科頓早期合伙人帕特林。(紀錄片視頻截圖)
掀開科頓的假面具，案件更黑暗、更險惡的內(nèi)幕遭到曝光——自打創(chuàng)立夸德里佳那天起，科頓就在設計一場騙局。2017年，比特幣價格一路飆升，夸德里佳發(fā)展成為加拿大最成功的數(shù)字貨幣平臺之一。科頓卻將客戶的錢轉(zhuǎn)入另一家交易所，親自操盤，期望狠賺一筆。然而，科頓顯然不懂數(shù)字貨幣。他輸光了1.6億美元(約合10.7億元人民幣)。
警方至今還未公布調(diào)查結果，但大多數(shù)投資者們開始相信，科頓已經(jīng)離世，拿回錢的概率微乎其微。
回溯整個案件，陰謀論無處不在。2022年4月，流媒體奈飛將此案拍成紀錄片《無人可信：加密貨幣懸案》。“陰謀論源于無知。”一位觀眾跟《環(huán)球人物》記者如此感嘆。而事件中的奇怪元素，又讓他們更容易做出瘋狂猜測。網(wǎng)友以自己的方式破案，只相信對自己有利的“真相”。
奈飛紀錄片《無人可信：加密貨幣懸案》海報。
科頓與珍妮一起旅行。(紀錄片視頻截圖)
紀錄片最后，一名憤怒的投資者突然提到科頓的葬禮：“沒人看到棺材里的尸體，我不相信科頓已死。”他偏執(zhí)地認為：“這筆巨款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到百慕大，那里有個整形醫(yī)生，給科頓做了手術?？祁D正在小島上揮霍度日，等待珍妮團聚。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能認出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