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很忙很累,對宇宙仍充滿好奇”

2023-11-07 08:53:49來源:澎湃新聞作者:陳燦杰 黃之涵
原標題:在銀行上班的科幻作家海漄:哪怕很忙很累,對宇宙仍充滿好奇

憑借作品《時空畫師》,青年作家海漄獲得科幻大獎“雨果獎”。寫作之外,他的職業(yè)身份是銀行客戶經(jīng)理。他說,獲獎純屬意外,工作才是真實存在,他會很快回歸往常狀態(tài)。

十年前,做了兩年銀行柜員的海漄(注:筆名)即將定崗,他問支行行長,自己不擅社交,不會喝酒,是不是沒機會做業(yè)務?

10月21日,已是銀行客戶經(jīng)理的他去到成都世界科幻大會,憑借作品《時空畫師》獲得“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獎,成為繼劉慈欣、郝景芳之后,第三位獲得世界科幻文學最高獎項的中國作家。

“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他站在頒獎臺上,恍惚覺得理想照進了現(xiàn)實,聲音微顫地說,“我每天計算著我的時間,計算著我的收入,但我在下班途中,在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我也會去仰望一下星空。”

隔天是周日,沒等大會閉幕,他趕最晚的航班回了深圳,“上周已經(jīng)請了一天假,周一一定得趕回來上班”。對他而言,寫作始終是讓位于工作的愛好。劉慈欣告訴他,獎杯過安檢很麻煩,登機時間本就緊張的他怕耽誤返程,把獎杯留在了成都。

采訪間隙,海漄忙著回客戶電話。 澎湃新聞記者 黃之涵 圖

在追求效率與速度的深圳,海漄給自己定的寫作目標卻是每天下班寫兩三百字。他習慣查閱大量文獻資料,至今仍是學信網(wǎng)、知網(wǎng)的常客,拿不準的信息還得請教專業(yè)大咖?!稌r空畫師》便帶著他鮮明的“歷史科幻”風格,以宋朝古畫《千里江山圖》為背景,在一名刑警對“幻影”調(diào)查中,牽引出一個以畫師為主角的高維時空(注:不考慮時間的現(xiàn)實空間)故事。

他的科幻啟蒙,開端于湖南湘潭老家的新華書店。父母要上班,他放學后常由書店“托管”著,獨自在書架下翻看《海底兩萬里》。那時他并不懂“科幻”是什么,以為書中鸚鵡螺號潛艇所經(jīng)歷的奇幻歷險就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中。那段沉迷幻想的時光,讓他學會與孤獨相處。

如今33歲的他在深圳有了自己的家,兒子已經(jīng)9個月大。他開玩笑說,等兒子長大了,要把小說念給兒子聽,“跟他吹牛,這可是你老爸寫的”。

童年的孤獨感與好奇心

澎湃新聞:你提過自己的科幻啟蒙地是湘潭老家的新華書店,上次去那兒是什么時候?

海漄:至少是三五年前了,我最后去看了一眼的時候,它外面是一樣的,但一樓二樓已經(jīng)沒有書了,都是一些教輔、文具,包括培訓機構(gòu)(宣傳)。

小時候的書店,可能是它最好、最簡樸的一個狀態(tài),沒有其它花哨的東西,就是一排排的書架,里面塞滿書,當時比較有印象的是看了《珊瑚島上的死光》、《美洲來的哥倫布》,還有《海底兩萬里》。童年的這段經(jīng)歷,讓我的好奇心可以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所以才能寫出東西來。

澎湃新聞:現(xiàn)在回憶起那段看書的時光是什么感受?

海漄:非常快樂。因為我性格比較內(nèi)向,童年的玩伴不是很多,父母把我放到書店以后,讓我慢慢適應了一種比較孤獨的狀態(tài),反而非常享受。我父母都是老的國企職工,朝九晚五,我要么就是老人帶,要么就是自己打發(fā)時間。

小時候在書店里面的經(jīng)歷,讓我不需要靠社交來抱團取暖來安慰我自己。朋友不用那么多,但每個都在坦誠交流就夠了。

真正知道科幻并喜歡上科幻,已經(jīng)是2001年,讀初中了,那些科幻小說還是從同學手上的雜志看到的。我買一本《科幻世界》,大家都傳,別人負責買另外一個雜志,花一份錢,大家都可以看到。除了買點零食,我所有的錢都花這上面了。

澎湃新聞:父母會約束你看課外書么?

海漄:他們的教育挺開明的,也不會限制我去看什么書。現(xiàn)在有些父母對小孩看書比較功利化,比如說考試能加多少分,作文成績能達到什么樣的水平。我父母從來沒要求我看的書要多有用。

高中的時候,大劉(注:劉慈欣)的《三體》開始連載,直到高考前不久才連載完。但哪怕面臨高考,我每個月也把一本本雜志看完了,父母也沒做過多的干涉。有一個非常自由的生長環(huán)境,我以后在做一些選擇的時候,會很有主見,篤定地去做自己的選擇。大學專業(yè),畢業(yè)之后的工作,都是我自己做的安排。

澎湃新聞:《三體》對你來說最大的吸引力在哪?

海漄:科學所制造的奇景對我們的一種震撼,大劉的想象力是非常宏大的,還能夠把它描寫出來。我們在一棟高樓大廈前,從下往上看的時候會感覺自己很渺小。

澎湃新聞:當時會在這種影響下嘗試創(chuàng)作嗎?

海漄:倒沒有,高中還是學業(yè)為先,看就夠了。大一剛進大學時還有很多新鮮感,各種社團活動會去參與一下,到大二嘗試寫,經(jīng)歷了很多退稿。

不像現(xiàn)在科幻迷活動開展得那么普遍,當時我們學校是沒有科幻社團的,自己寫、自己投、自己看,基本上是處于這么一個狀態(tài)。很少跟人分享,可能網(wǎng)上會有一些朋友分享,但頻率很低,從來沒有見過面。

2011年第一篇稿子有編輯愿意要了,就順利地發(fā)表了。第一篇印象挺深刻的,講喀納斯水怪的,叫《驚情喀納斯》,發(fā)在《今古傳奇·故事月末》上,這個雜志我不確定現(xiàn)在是不是還有,曾經(jīng)影響力非常大。

當時我生活費一個月600塊。那筆稿費800多塊錢,對我來說算比較大的一筆錢,所以我和女朋友去學校門口一家酒店吃了頓飯,吃了八九十塊錢。剛開始確實會有一些鼓舞,假設每個月能發(fā)一篇,我的生活就有極大的改善了,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想法非常幼稚,這篇稿子過了以后,繼續(xù)投稿還是會被退,我大學里面就只發(fā)表了這一篇。

澎湃新聞:發(fā)表第一篇作品之前,你被退稿過幾次?

海漄:三四次是有的,很多作者天賦好,或者本身文學基礎打得比較牢,可能一投就過了,但沒有找到創(chuàng)作門道的話,一直投都過不了。

很多科幻迷最開始接觸的作品特別新奇,會很癡迷于“設定”。其實大家都不缺點子,不缺設定,但你怎么把它呈現(xiàn)出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第一次上刊最大的影響就是,編輯教會了我一定要以故事為先,特別是通俗小說,最重要的永遠都是故事,無論它是不是科幻,它一定要有一個有趣的故事。

愛好歸愛好,工作歸工作

澎湃新聞:你自述過剛畢業(yè)工作時,與科幻一度是分離狀態(tài),“分離”具體是指?

海漄:就是既不寫了也不關注科幻了,那個時候?qū)ぷ鞒錆M了新鮮感,會去追求很多其他的東西,原本(給)興趣愛好的精力淡了很多,自然而然就沒有繼續(xù)了。

我們那個時候,金融是大家都非常向往,并且有發(fā)展空間的一個行業(yè)。我有比較明確的目標,到那個時候我應該找一份工作了,我就努力地去擁抱它。

如果僅憑興趣的話,我希望做那種很冷清的工作,守著一堆書過一輩子,我是能接受的。但我知道這種肯定不現(xiàn)實,我自己、包括我的家人,對物質(zhì)生活也有追求,我還很年輕,需要有一個光明的前途,我會比較慎重、清醒地去想這些事。

澎湃新聞:希望做一個比較冷清的工作,一開始在營銷崗位工作會不習慣嗎?

海漄:我剛?cè)胄械臅r候,也跟我們領導請教過這個問題。我說我性格不夠開朗、不善于社交,不抽煙也不會喝酒,會不會對我的營銷有影響?領導就說,完全沒有影響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你真正想把業(yè)務做好,有很多辦法,比如增加你的專業(yè)性,把服務做好。

這么多年,我在這方面一直是努力的,也取得了工作上的一些成績。

一件事情擺在我面前,我做到一半的話,哪怕這件事情并不是很緊急,完全可以放到第二天來做,我就是一定想今天把它做完,我不做完就不舒服,這算是我性格上的缺點,工作會有一些不必要的延長,現(xiàn)在我也在慢慢改進工作的密度。

澎湃新聞:你在工作一段時間后決定重新提筆,當時的契機是什么?

海漄:沒有一個具體的契機,只是后面工作穩(wěn)定下來,慢慢有了一定的閱歷,就會去想,自己是不是能干一些喜歡的事,這時發(fā)現(xiàn)對科幻的熱愛還在,就重新把它撿起來。

澎湃新聞:一件事沒做完你會很難受,如果想要繼續(xù)創(chuàng)作,明天又要上班了,那不會有一個沖突?

海漄:從(重新寫的)那篇稿件開始到現(xiàn)在,我形成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寫作習慣和風格了,利用業(yè)余時間去寫就好了。上班的時候我就好好上班,下班就好好做我的愛好。

大學我有大段的時間,靈感一來了,一天就把它寫完,現(xiàn)在沒有那種時間、精力去做這些非常隨機性的事情了,不會說光靠著靈感、一定要大段的時間,每天晚上有半個小時或者一個小時會去寫一寫,周末時間稍微多一點。

現(xiàn)在也在慢慢和自己和解,不會這么擰巴。我會給自己制定寫作目標,比如說我今天晚上只要寫100字就行了,你再怎么擰巴再怎么難,其實也不用花多少時間。這樣就夠了,狀態(tài)好的時候,目標定高一點,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把自己目標定低一點。

澎湃新聞:如果你在工作日投入到一個精神集中、想要自由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呢?

海漄:靈感噴發(fā)、一下寫得很好,這種狀態(tài)其實很少見,大部分時候?qū)懽鞣浅<灏?,要付出很多細碎的努力,真碰到這種狀態(tài),一般是在休息日,因為它的醞釀需要大段時間。

我是比較自律的。如果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怕沒有完成我的目標,該睡覺我就會睡。沒有什么需要去糾結(jié)的,愛好歸愛好,工作歸工作,我給自己定的一個原則,就是這東西不能互相影響。獲獎純屬意外,工作才是真實的存在。

之前我一年寫個兩三篇短篇,有這次獲獎的鼓勵,自己更加勤奮一點,把業(yè)余時間的效率再提高一點,一年寫個三四篇也有可能,但畢竟業(yè)余精力有限,很難迎來一個很大的爆發(fā)。

下班途中,去看一下星空

澎湃新聞:在你的觀念里,寫作幾乎不具備承擔你經(jīng)濟開銷的可能嗎?

海漄:作品能夠發(fā)表,對我來說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肯定,物質(zhì)上的幫助微乎其微。當然經(jīng)過這次獲獎,可能會有一些變化,但我仍會把它當做一個愛好,不會去影響我的職業(yè)生涯。

愛好和以此謀生的技能,中間是有很大一個鴻溝的。拿純粹的愛好去作為謀生的技能,我覺得不是一個成年人正常的選擇。

我很欣賞的“當年明月”寫的《明朝那些事兒》,這個書有一個評論,說什么樣是成功的一生,不是賺多少錢,也不是有多高的職位,是用你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度過一生。我這個愛好一直保持著,我覺得很幸福很充實。

澎湃新聞:你身邊的同事知道你一直在堅持寫作嗎?

海漄:這段時間,當年跟我一起看科幻的同學找過來。他說,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你還在堅持這個事情。有些客戶已經(jīng)在問了,問我怎么做到的,更多的是表達一種震驚,沒想到身邊的客戶經(jīng)理,跟他挨這么近的人,突然在一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取得了一個獎項。直到現(xiàn)在,我把它認定成雖然拿到了一個獎了,也就是一個愛好而已,沒有拔高到一個非常值得夸耀的事情。

澎湃新聞:獲獎后,你提到科幻創(chuàng)作與你的現(xiàn)實是兩個平行世界,你像是通過時隱時現(xiàn)的蟲洞穿梭其間,獲獎則像這兩個世界融合了,“理想照進了現(xiàn)實”, 在你的日常中,有過這種時刻嗎?

海漄:記得有次我正好有幾件工作,加班加得比較晚。下班走到地鐵站是有一段距離的。周邊風景也很好,我要看一下夜空,看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這樣看一下整個人一下子松弛下來,悠哉回家。

大劉很早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一部好的科幻作品,是可以引導人們在下班途中去看一下星空的,哪怕我很忙很累,我對宇宙對未來也是充滿好奇的。

澎湃新聞:更多人對科幻作品的理解是它是向未來看的,你則是從一些歷史考據(jù)中尋找創(chuàng)作的靈感,你是如何在作品中糅合未來和過去的?

海漄:我首先就要糾正一個觀點,歷史它并不是只有過去的,歷史本身就是一個不斷變化的事物,我們現(xiàn)在的一切事物、包括未來事物總有一天會變成歷史的。我們可以通過借鑒歷史來對未來的行為做出一些約束和引導,所以我覺得歷史既是過去的,也是未來的。

責任編輯:李佩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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