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shù)家藍天野走了，他不只是“最好的姜子牙”

作者：尹潔

編輯：許曄

6月8日13點43分，中國共產(chǎn)黨優(yōu)秀黨員，“七一勛章”獲得者，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表演、導演藝術(shù)家藍天野同志，因病在北京家中逝世，享年95歲。

去年6月29日，“七一勛章”頒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舉行。

《環(huán)球人物》記者看著電視中滿頭白發(fā)卻精神矍鑠的老人，不禁想起上一次現(xiàn)場看藍老主演的話劇《冬之旅》，當時他已年近九旬，卻依然聲若洪鐘、底氣十足。

他演過《茶館》里的秦二爺、《渴望》里的王滬生父親、《封神榜》里的姜子牙……用70多年的藝術(shù)積淀為觀眾奉獻了無數(shù)戲劇和影視經(jīng)典形象。

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在黨組織的需要和安排下，放棄了美術(shù)道路，放棄了自己的原名，轉(zhuǎn)而成為職業(yè)演員“藍天野”。

對于這個人生選擇，藍天野無怨無悔：“組織上讓（我）干什么就干什么，黨怎么決定我就怎么做。”

為了組織需要改名字

　　2020年6月，人藝68周年院慶演出因疫情改為線上直播，藍老壓臺出場。他表演了經(jīng)典話劇《蔡文姬》片段，飾演董祀，深厚的臺詞功力傳遞著充沛的感情。

很多人好奇：是什么力量讓這樣一位“90后”的老人永葆藝術(shù)青春，仿佛有源源不竭的生命力和激情？

其實，藍天野藝術(shù)生涯的起點是從繪畫開始的，后來之所以轉(zhuǎn)到表演領(lǐng)域，背后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這個故事帶著鮮明的時代特色和紅色印記。

藍天野原名王潤森，1927年出生在河北省饒陽縣的一個大戶人家。他剛滿月時，全家四代人就遷居到了北平。因為從小喜歡畫畫，他在17歲時考入北平藝專（中央美術(shù)學院的前身）油畫系學習，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畫家。

·小時候的藍天野。

因為從小生活在淪陷區(qū)，藍天野親眼見到、親身經(jīng)歷了在日本侵略者占領(lǐng)下，中國老百姓的生活有多么悲慘。

他曾回憶：“我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就在官園附近。那時的官園還是一個土丘，附近經(jīng)常能看到餓死的人。我家住的胡同里，三九天早晨起來，不知道誰家的門洞里就會出現(xiàn)凍死的人。”

為了挽救民族危亡，上海、北平等大城市的很多進步青年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投身革命、奔赴延安，加入了共產(chǎn)黨。藍天野的三姐石梅就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

抗戰(zhàn)勝利前夕，石梅從解放區(qū)回到北平，在中共華北局晉察冀分局城工部工作，任務是在大城市發(fā)展地下黨的力量。在姐姐的影響下，藍天野接觸到革命思想，也開始幫忙做一些輔助工作。

姐姐負責收聽解放區(qū)電臺的信息并記錄，藍天野就油印宣傳資料，姐姐再拿去散發(fā)。此外，他還是北平地下黨的交通員，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從西直門一直騎到西山，把文件、物資送給自己人，又把他們給北平地下黨同志的文件、物資帶回來。

1945年9月23日，藍天野正式入黨。這是他永生難忘的一天，“就像人會記得自己的生日一樣，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日子”。

·1946年，藍天野（后右一）與嫡母（前右）、庶母（前左）、姐姐、姐夫的合影。

抗戰(zhàn)勝利后，北平成為國統(tǒng)區(qū)。然而在國民黨的統(tǒng)治下，老百姓的生活依然水深火熱。這段時期，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學生民主運動蓬勃發(fā)展。在同學蘇民（演員濮存昕的父親）的影響和帶動下，藍天野開始參與進步話劇演出，以戲劇為載體宣傳革命思想、發(fā)動群眾。

為了進一步加強戲劇戰(zhàn)線的工作，北平地下黨成立了北平劇聯(lián)黨支部，藍天野是其中一員。不過，那時他的名字還是王潤森。

直到1948年秋，在從北平轉(zhuǎn)移到解放區(qū)的路上，為了安全起見，組織上臨時要求改名字，他就把王潤森改為藍天野，并一直沿用至今。

“那時我們和工人朋友很親密”

幾年前，《環(huán)球人物》記者曾到藍天野家中拜訪這位老藝術(shù)家。

當時，他住在北京北五環(huán)的一片老住宅區(qū)里，生活上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對于上世紀80年代的很多事情，他已經(jīng)不大記得清確切時間，但說到北京人藝成立前后的件件往事，時間、地點、情景他卻歷歷在目。

“我最初演話劇是從玩票開始的。”藍天野對記者說。1944年，藍天野剛從輔仁附中考入北平藝專油畫系，就被同學蘇民拉去演戲。

“當時每一所大學、中學都有劇團，劇團骨干就是學生運動的骨干。不過北京的戲劇環(huán)境當時并不太好，學生話劇水平不高。我參加了兩三個戲劇團體，其中包括焦菊隱先生的北平藝術(shù)館話劇部。”

·焦菊隱。

1947年，焦菊隱導演的《夜店》轟動一時，讓藍天野大開眼界。

“這是與焦先生的第一次合作，覺得原來戲還可以這么排。他是真正的藝術(shù)大家，想法很大，但在當時的條件下很難實現(xiàn)，起碼錢就很難籌到，排戲只賠不賺。”

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專業(yè)話劇團體才開始有了長足發(fā)展。當時的北京人民文工團囊括了各個門類的藝術(shù)：歌劇隊、舞劇隊、話劇隊……

1952年，時任國家副主席劉少奇提出藝術(shù)團體要專業(yè)化，于是北京人民文工團的話劇隊與中央戲劇學院話劇團合并，這才有了北京人藝，曹禺為院長，焦菊隱任總導演兼藝術(shù)委員會主任，藍天野是首批主要演員之一。

·曹禺。

藍天野回憶，人藝建院的第一件事不是排戲，而是全院分成四個大組下鄉(xiāng)下廠，他去的是琉璃河水泥廠，最少要干半年。

“里面有一個燒成車間。燒制水泥時，水泥容易結(jié)在爐壁上，越結(jié)越多就影響生產(chǎn)，必須打掉。如果等高溫冷卻下來再打，就要花很長時間，所以只能在高溫時進去打。我們要穿石棉服，用棉被泡濕了全身裹上，穿石棉鞋進去，用鋼釬打，打一分鐘出來再換人，就那一會兒工夫出來棉被都干了。”

下班以后，總有工人來找演員聊天，有時還一起踢足球。“我偶爾有事回北京，回廠的時候就坐夜班火車，深夜一點左右到，每次總有幾個工人朋友在車站接我，然后找個小飯館吃夜宵，親密得很。這就是一個戲劇理念：戲從生活中來。”

·1964年，藍天野去京郊房山崗上村大隊體驗生活。

1953年復排《龍須溝》時，焦菊隱對演員提了不少要求，最重要的一個就是體驗生活，所有演員都被要求到龍須溝生活兩個月，寫觀察日記，寫完要給焦菊隱看，他在上面寫評語。

“1958年，焦菊隱導演《茶館》，那時候人藝實行的是角色申請制度，劇本定下來，演員看過后自己對哪個角色有意愿就寫個書面申請，里面要有自己對角色的認識、打算怎么詮釋之類的內(nèi)容，我的‘秦二爺’就是這么得來的。”藍天野說。

除了秦二爺，藍天野還先后飾演了《北京人》里的曾文清、《蔡文姬》里的董祀、《王昭君》里的呼韓邪單于等重要角色。

在他看來，北京人藝建院初期并無所謂風格。“當時大家都在摸索，風格不用說建立，先是要統(tǒng)一。”因為演員從四面八方來，各種表演方式都有，后來在不斷的藝術(shù)實踐中才慢慢形成。

“北京人藝的風格不是凝固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否則就死了。如果非要給人藝總結(jié)風格，或許有3句話能大體概括：一、深刻的內(nèi)心體驗；二、深厚的生活基礎(chǔ)；三、鮮明的人物形象。這是焦菊隱先生概括出來的。”

·藍天野在《北京人》中飾演曾文清。

年過八旬重返舞臺

1987年，藍天野離休，暫時離開了話劇舞臺。但他并沒有閑下來，反而更忙碌了。

一方面，他忙著拍電視劇，《封神榜》《渴望》都是離休后拍的；

·藍天野在《封神榜》中飾演姜子牙。

另一方面，他重新?lián)炱鹆死L畫，在1996年、1998年、2011年三次舉辦個人畫展。

·藍天野的書房擺特制大畫案，演戲不丟書畫。

另外，藍天野還有收藏奇石的愛好，《環(huán)球人物》記者在他家中就見到了許多奇石，擺滿了屋子。

2011 年的一天，藍天野正在準備第三次個人畫展時，收到北京人藝時任院長張和平的邀請，在李六乙導演的話劇《家》中，出演了反派角色馮樂山。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

2012年是北京人藝建院60周年，藍天野在獻禮之作《甲子園》中不僅出演了男主角，還擔任了藝術(shù)總監(jiān)。

接下來就是《冬之旅》。這部戲很特別，舞臺上只有兩位演員的對手戲，藍天野和李立群在105分鐘的時間里從頭到尾不下場，有大段的臺詞、情感起伏十分強烈，非?？简灡硌莨α?。

《冬之旅》的首輪演出效果震撼，藍天野和劇組走了多個城市，每一次謝幕，觀眾都報以長時間、熱烈的掌聲。2017年，《冬之旅》又進行了二輪演出，這一年，藍天野也過了90歲生日。在被問到養(yǎng)生的秘訣時，他爽直地說：“秘訣有，就是不要養(yǎng)生，身體是越琢磨越壞。”

這位老藝術(shù)家的人生，應了曹禺《原野》里的一句話——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

其熱情，其追求，其成就，當?shù)闷鹨痪?ldquo;將一生奉獻給人民文藝事業(yè)”，當?shù)闷鹨痪?ldquo;德藝雙馨，初心未改”。

一世“藍”心

“天野”蒼茫

送別藍天野

您一路走好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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