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為救許仙,硬闖金山寺,大戰(zhàn)十八羅漢。酣戰(zhàn)中,白蛇揮動數(shù)米長的水袖,卷起燈架上燃燒著的燭臺,甩出一個漂亮的圓弧,將它狠狠砸在對戰(zhàn)的羅漢背上。
·電影《白蛇傳·情》劇照。
這是電影《白蛇傳·情》的一段打戲,不少觀眾看到這里,會將它的精彩歸功于特效——畢竟,控制水袖需要經(jīng)年累月的功夫,何況還要用它卷起燭臺,在不被燒著的情況下,完成如此行云流水的對打?這個看似有理有據(jù)的判斷,很快被電影中白蛇的飾演者、粵劇演員曾小敏“打臉”:“是實拍,練了十幾遍。”
能在今年新片扎堆、號稱“史上最擠”的5月檔突出重圍,收獲如潮好評,《白蛇傳·情》在視覺、聽覺上給觀眾帶來的重重驚艷和沖擊功不可沒。當流傳千百年的故事在粵劇唱腔中重新演繹,宋代水墨畫般的鏡頭緩緩展開,一種暌違已久的素凈之美撲面而來。
曾小敏希望,《白蛇傳·情》能成為一扇窗,讓更多觀眾推開它,看到粵劇的萬種風華。
01 極致浪漫的東方美學
斷橋相遇、雨中贈傘、蓬萊盜草、水漫金山……白蛇和許仙的故事,在中國幾乎人人爛熟于心,影視化版本數(shù)不勝數(shù)。除了曾經(jīng)的暑期必播劇目《新白娘子傳奇》,近年來,以這個千年“IP”為原型而大火的影視作品,都對故事情節(jié)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徐克執(zhí)導的《青蛇》是對人性與欲望的重重開掘,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則是一個幾乎全新的前世故事。
粵劇電影《白蛇傳·情》反其道而行,保留了傳統(tǒng)故事主線,剔除枝蔓情節(jié),以一個“情”字將五折戲串聯(lián)起來,只對部分角色設(shè)定和情節(jié)進行調(diào)整——打破了非黑即白的角色塑造,允許人物有無奈糾葛、無能為力的空間。
民間故事里的許仙軟弱至極,對愛情懷疑、對愛人試探。“很多觀眾覺得許仙是個渣男,不值得白蛇這樣愛他。”曾小敏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我甚至會想,為什么白素貞會喜歡那樣的一個人,讓她的‘喜歡’都變得不成立了?”于是,電影中的許仙不再懷疑、試探,他有過驚慌、疑慮,卻在一番掙扎后幡然悔悟,痛哭道:“人若無情不如妖,只要有情妖亦人。”
在《白蛇傳·情》里,沒有角色是“工具人”,每個人物都有情感。初次瞥見林中御風飛過的小青,法海未欲干涉,只道:“她非人類,自有她的去處。”小和尚偷偷放走許仙,跪求師父責罰,法海垂目,不見慍色,一句“仁者有心,也難怪于你”透露了他的心軟。擯棄“反派臉譜”的法海,法相莊嚴中多了幾分血肉??词仂`芝的鶴、鹿仙童,也會因憐憫白蛇腹中有子、夫妻情深而放她一馬,“盜草”變成“求草”。
法海、仙童與白蛇的矛盾沖突不是僵硬的正反對立,而是因為立場不同、有各自的道義法則要堅守。這種不得已的宿命感,構(gòu)建起了“萬物有靈,眾生有情,世間皆美”的極致浪漫。
電影脫胎于同名粵劇。2014年,曾小敏獲得一個舉辦個人戲劇專場的機會。她不愿演一場既有作品的“拼盤”,思考再三,決定改編傳統(tǒng)粵劇《白蛇傳》,創(chuàng)作一個“能留下來”的新戲,《白蛇傳·情》就此誕生。新編版一上演,就受到了廣大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的喜愛,曾小敏也憑借這部戲,摘得有“中國戲劇表演藝術(shù)最高獎”之稱的梅花獎和文華表演獎。此時,把這部戲拍成粵劇電影的想法開始浮現(xiàn)在曾小敏心中。恰逢珠江電影集團計劃嘗試4K電影,雙方一拍即合。
戲劇是高度寫意的藝術(shù),電影則強調(diào)真實,兩者的融合并不容易。好萊塢奇幻大片的模式行不通,曾小敏和導演決定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東方美學體系。電影《白蛇傳·情》保留了戲曲中經(jīng)典的唱、念、做、打,同時結(jié)合電影的表現(xiàn)形式進行創(chuàng)新。影片未播先火,從2019年起,在平遙國際電影展、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加拿大金楓葉國際電影節(jié)等屢獲大獎。
02 戲我兩忘
從藝30年,飾演過許多角色,曾小敏最愛的就是白蛇。尤其是《白蛇傳·情》里的白蛇,契合了她心中的完美女性形象:“敢愛敢恨,敢于爭取和抗爭,也懂得妥協(xié)和退讓,是有現(xiàn)代意識的女性。”
于曾小敏而言,每個角色都是一本書。她從書中看見浩浩湯湯的歷史,讀懂她們的一生愛恨,也照見自己。在《中國戲劇》雜志發(fā)表的文章《聆聽足音》中,她曾如此寫道:“個個跨越時空的女性,忽似故人,款款步來,卻宛如流著自己的血,分不清了,到底是自己在塑造角色,還是角色在塑造自己。”而這種浪漫的戲我兩忘,始于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
曾小敏的十幾歲,幾乎都在練功房和排練場度過。13歲那年,廣東粵劇學校招生,“一張白紙”的曾小敏以一首兒歌入選,誤打誤撞開啟了自己的粵劇人生。當時一同考入戲校的同學,大多都有“童子功”。自幼要強的曾小敏不甘落后,起步晚就靠勤奮追。
武戲動作大都極耗體力,曾小敏常常練得滿身大汗,一個“后趴虎”(粵劇武戲動作,身體朝后躍起騰空仰翻),便在地毯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人形,引起一陣哄笑,自己回頭一看,也忍俊不禁。
1997年從戲校畢業(yè)進入廣東粵劇院不久,曾小敏獲得了一次重要的機會——與梅花獎獲得者、著名粵劇演員丁凡合作《寒江關(guān)》,出演女主角。
曾小敏興奮不已,信心十足。演出所在的南方劇院,觀眾席可容納1000多人,上演那天,座無虛席。曾小敏邀請了教過她的老師,要好的親戚朋友幾乎都到了。
然而,在這場后來被曾小敏形容為“丟盔棄甲,大敗而歸”的演出上,她經(jīng)歷了自己粵劇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挫折。
表演中,劍穗意外“飛了”。舞臺經(jīng)驗不足的曾小敏緊張到忘詞,“頭腦一片空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走圓場,走了兩三圈,才聽到樂器師傅在大聲提醒我。”慌亂中,她心想,武戲是自己的強項,鉚足了勁也要扳回一城。卻未料到,幾個翻身,頭盔毫無征兆地突然掉下,飾品丁零當啷散落一地,“能掉的都掉了”。曾小敏忍淚勉強演完,大幕落下,她跑進后臺哭了很久。
傷心、懊惱和愧疚像座山,久久壓在曾小敏心上,這讓她明白,“演員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須經(jīng)得起時間沉淀。”在低谷徘徊的日子里,曾小敏常常躲在舞臺幕邊看前輩們做戲,一字一句、一招一式仔細品味咀嚼。
一次下鄉(xiāng)演出,《紅梅記》開演第一場,曾小敏飾演一個小丫鬟。中場休息時,女主演突然在后臺昏倒了。大家急得分寸大亂,團長大聲問:“誰會演下面的戲?”現(xiàn)場一片寂靜,誰也不敢吭聲。團長掃了一眼,指向低著頭的曾小敏:“你馬上化裝,上場。”
服裝師、化妝師把曾小敏推進化妝間。十幾分鐘后,下半場開演。這場戲曾小敏在幕邊看過數(shù)十遍,臺詞唱腔早已熟記于心,情急之下也忘記了膽怯。表演結(jié)束,現(xiàn)場掌聲熱烈,后臺一片歡呼,曾小敏終于重新拾回作為粵劇演員的自信。
2017年,曾小敏成為廣東粵劇院首位女院長。日常工作繁重,常常忙到喘不過氣來,只有排戲是她最愉悅的時光。在她心里,始終為粵劇保留著一方凈土,排戲時永遠只有純粹的專注。
這幾年,曾小敏很少因為生活中的人和事流淚,但在舞臺上觸動而哭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常常不自覺沉浸在角色的境遇里。“現(xiàn)實中經(jīng)歷的一切喜怒哀樂,都被我寄情于人物之上了。讓我抒發(fā)情感、宣泄內(nèi)心的出口,正是我為之不斷努力的舞臺。是舞臺賦予我自由、賦予我思想、賦予我靈魂、賦予我生命的綻放。”
03 在傳統(tǒng)文化的根上自然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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