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編劇溫方伊，10年前《蔣公的面子》轟動一時，如今把王蒙作品搬上舞臺

 10年間，她用4部作品寫活大時代中的 “人”。

|本刊記者：劉瀟  

今年8月，話劇《活動變?nèi)诵巍吩诒本┥涎?，溫方伊是編劇。《活動變?nèi)诵巍犯木幾酝趺傻耐≌f，概括了從上世紀30年代到80年代末，數(shù)十年間中國的歷史風云和社會變遷。 

由于疫情，生活在南京的溫方伊無法及時北上，不知道觀眾的反應，只能刷微博了解演出反響。但她并不急躁，風輕云淡地帶娃、寫作。作為“90后”編劇，她已擁有令人羨慕的成就和經(jīng)驗沉淀。

早在2012年5月，溫方伊創(chuàng)作的話劇《蔣公的面子》就火了。當時正值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溫方伊還是南大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shù)系大三學生，為了學年作業(yè)外加校慶獻禮，她加緊趕完了這部劇本的寫作。首演便轟動校園，兩個小時的演出，掌聲、笑聲不斷。此后，加演20余場，場場爆滿，學校師生紛紛邀請親朋好友前來觀看。接下來全國各地的演出，一票難求。

· 《蔣公的面子》劇照。   

《蔣公的面子》火了之后的10年間，由她編劇、參與制作的劇目只有兩季《繁花》，以及最新的這部《活動變?nèi)诵巍?。她自稱很懶，也沒有特別強的創(chuàng)作動 力，是一個超低產(chǎn)編劇。她說 ：“我很敬佩那些每年都能出一部作品的作家，他們心中蘊含的創(chuàng)作能量一定很大。”話雖如此，她仍舊不慌不忙，慢慢地寫。“你看，10年來我總共就寫了4部劇。”她不慌不忙地對 《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 

 01 不把“人”點破 

《蔣公的面子》劇情不復雜。劇名為《蔣公的面子》，實際上講的是知識分子如何捍衛(wèi)自己的面子。1943年蔣介石初任中央大學（現(xiàn)南京大學）校長，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進年夜飯，教授們糾結(jié)不堪：時任道教授痛恨蔣介石獨裁，卻又因為時值戰(zhàn)亂藏書難保，需要蔣介石的幫助；夏小舟教授潛心學問不談國事，一心赴宴只為一道好菜；卞從周教授支持政府愿意去赴宴，但放不下知識分子的架子，沒臉自己一人赴宴。三人爭吵了一個下午：究竟是蔣公的面子重要，還是自己更重要呢？最后一幕，在“十年動亂”中面對批斗，三位教授必須交代是否接受了蔣的宴請。三個男人一臺戲，上演跨越時間的羅生門。

溫方伊的導師呂效平教授說：戲劇里的沖突就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這句話給溫方伊的印象很深，有沖突，就能刻畫人物，無需作者點破，而沖突的核心就是“人”。戲劇能激發(fā)觀眾對“人”的共鳴。她說，《蔣公的面子》里，三個教授的爭吵其實是自我斗爭，“人”被架在火上烤，自我分裂，最后出現(xiàn)反轉(zhuǎn)，這就產(chǎn)生了激烈的戲劇性。分裂最厲害的要數(shù)時任道。從他的性格來看，觀眾一開始就會覺得他絕對不會赴宴。但到了故事最后，人物反轉(zhuǎn)，戲劇落幕，最不可能去赴宴的時任道可能還是去了。

溫方伊喜歡馬克•吐溫的小說《敗壞了哈德萊堡的人》。書中描述了一個以“誠實”“清高”而聞名于世的哈德萊堡小鎮(zhèn)，在一袋金幣的誘惑下，小鎮(zhèn)居民沒有一人能抵住誘惑，甚至撕去道德外衣，露出貪婪本性。馬克•吐溫筆下的這袋金幣與《蔣公的面子》里的那頓宴請，都是制造沖突、洞察人性的道具，將“人”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創(chuàng)作時首先觀照的是每個角色作為‘人’的想法和欲望。”溫方伊對記者說。對于首部作品的成功，溫方伊認為自己是幸運的。“當時大量戲劇作品中的知識分子形象，要么又高又正，要么壯志未酬，而將他們刻畫成‘人’的作品比較少。”溫方伊不刻意抬高知識分子風骨的一面，甚至質(zhì)疑他們自詡“風骨”的價值，她讓他們能為了一道菜折腰，為了一次官方邀請沾沾自喜。

首演時，溫方伊曾上臺扮演過劇中的時太太。時太太是揭開丈夫謊言的推手。她讀過書，會過日子，里外照應。她十分清楚丈夫與其他兩位教授的微妙關(guān)系，時刻警惕，察言觀色。最后她將丈夫所謂“餓死也不借錢”的氣節(jié)踢得粉碎。時太太有句臺詞：“我倒是也想去，可是沒請我?。?rdquo;

時教授到底去沒去，溫方伊沒點破。

 02 繁花如戲，時空離合

“頭發(fā)飛舞，瓦片溫熱，黃浦江船鳴。”2013年，由金宇澄創(chuàng)作的滬語小說《繁花》出版。故事主要圍繞三名年輕人的情義展開：滬生是軍隊高干子弟，阿寶是資本家后代，小毛出身工人階級。隨著時間的推移，從上世紀60年代的十幾歲少年，變成90年代的中年，由“十年動亂”的圖景進入到繁花撩人眼的商品經(jīng)濟時代，其間糾纏著復雜的男女關(guān)系，隔閡越來越大，三兄弟的情義也在時代滌蕩中如同漸遠的小舟，不能善終。

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大受歡迎。橫跨30年的歷史時空，《繁花》以“局外人”的口吻述說著世事沉浮與愛欲糾葛，并不予置評。這恰好與溫方伊的“不點破”不謀而合。

2015年底，上海五盟文化找到溫方伊，希望將《繁花》改編為舞臺劇?？催^小說后，溫方伊被深深吸引，創(chuàng)作沖動從她的心底涌出，一條時空離合的主線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的腦中。改編既是挑戰(zhàn)又激動人心，溫方伊在創(chuàng)作《蔣公的面子》的時候并未多考慮時空離合上的安排，最后出現(xiàn)“十年動亂”的時代背景，單純是為了落幕、收束劇情。而原著《繁花》將紛繁蝶舞的人物群像和盤托出，時空跨度大、人物關(guān)系復雜。于是，溫方伊先定下人物關(guān)系，時空離合便順理成章。

 · 《繁花》劇照。

溫方伊著重安排阿寶和李李抱團取暖、互相慰藉的感情線。阿寶是被60年代的浩劫傷害過的人，李李是被90年代商業(yè)大潮損害的人。兩人背景不同，卻都有時代的傷痕。他們的愛情將兩個時代穿插在了一起。

改編的另一大難度是縮減篇幅、保留味道。話劇《繁花》的體量是3小時，也即3萬多字的劇本字數(shù)。而原著小說是35萬字，人物關(guān)系復雜、取舍不易，改編難度很大。經(jīng)過斟酌，溫方伊減少人物關(guān)系，捋清主要事件，保留原著特色。2018年，溫方伊完成第一版話劇《繁花》，演出時，更是大膽地采用了滬語表演。有不少觀眾是原著迷，觀劇后感嘆：不僅保留了原汁原味，還以戲劇的獨特魅力重現(xiàn)了《繁花》。

 · 《繁花》劇照。

 03 幸運的“活動變?nèi)诵?rdquo;

2021年8月，《活動變?nèi)诵巍肥籽?。采訪中，提到這部劇的劇名，溫方伊顯得有些興奮，一改采訪之初的沉默謹慎。她問記者：“你知道有一種日本玩具嗎？腦袋、身子、腿三部分可以變換，產(chǎn)生無數(shù)有趣的組合。”幻想、理想是腦袋，技藝、本領(lǐng)是身子，時代、環(huán)境是腿。小說如此寫道：三者搭配得好，人就成功；相反，如果搭配得不好，即便某一部分再優(yōu)秀也無濟于事，讓人心生煩惱和痛苦。

溫方伊覺得自己是一個組合得不錯的“活動變?nèi)诵?rdquo;：從小沒有做過什么難的選擇，“從選擇中學、選擇大學，再到選擇寫《蔣公的面子》，都是聽從家人、老師的指導。我很幸運，順理成章地一路走來，結(jié)果倒取得了一點成功”。

當年考大學，她的第一志愿是中山大學中文系。一個原因是廣州離家遠。她一直沒離開過家鄉(xiāng)南京，想走得遠些。但高中的一次家長會后，溫方伊的爸爸帶回來一個消息，說南京大學戲劇系開始招收本科生了。于是，改填志愿，溫方伊成了南大學子。

2011年，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呂效平給上大三的她講了那個流傳于南大的故事。呂效平是溫方伊戲劇課的老師，看好溫方伊的創(chuàng)作才能。后來，就有了《蔣公的面子》這部戲，呂效平是導演?！妒Y公的面子》成功后，“讓當時還在大三的我知道，以后我可以靠寫劇本生活下去，不用去煩心地找工作。從這點來看，我就是幸運的”。

溫方伊的創(chuàng)作才能離不開良好的閱讀教養(yǎng)。她幸運地有一個愛買書的爸爸。“我爸爸學工科出身，電氣專業(yè)，但他愛買經(jīng)典書籍，也時常關(guān)注當年暢銷書榜。他買了很多書放著，全給我看了。”溫方伊笑道。有著理工科頭腦的爸爸將那一大墻書柜的藏書分門別類，不僅分成了西方文學和東方文學兩大類，還在電腦里做了一個圖書索引，方便查找，給溫方伊建造了一個家庭圖書館。還不識字的時候，溫方伊非常愛看爸爸買的經(jīng)典故事連環(huán)畫，傳奇故事深深地吸引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