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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歌“助攻”破圈的紀錄片,他們才是主角

2022-04-15 16:35:36 作者:許曉迪 丁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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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從俞國林那里聽到“沈燮元”這個名字,葉深和羅穎鸞感覺自己是個“文盲”。
  2019年年末,這兩位“85后”帶領(lǐng)的團隊與B站合作,推出5集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得到豆瓣9.0、B站9.8的高分,并拿下第三十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電視紀錄片獎”。胡歌的配音無疑“助攻”了初期的破圈,而隨著主人公們一一登場,浩瀚書海里的眾生相,顯示出真正打動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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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國林,中華書局學術(shù)著作出版中心主任,正是他們中的一員。“板凳一坐,一輩子冷”的古籍整理編輯崗位,他一待18年。
  籌拍第二季時,葉深和羅穎鸞作為總導演,和俞國林長聊了一次,對方強力推薦了版本目錄學家沈燮元,說這是一位96歲的老人,每天坐公交車去南京圖書館工作,風雨無阻。葉深聽完,就知道這個人物“絕對成了”。
  2022年1月20日,《但是還有書籍》第二季第一集上線B站。“人家講你要活到100歲,我說對不起,我不想活到100歲,我告訴他5個字。”沈燮元笑著露出僅剩的一顆門牙,“過好每一天。”這句話,被觀眾打滿了“公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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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季,書籍背后的人依然是主角:十年磨一劍的人氣漫畫家、自學十多種外語的“國圖掃地僧”、隱身在魔法世界的“社恐”翻譯、在貧瘠高原搭建精神書屋的藏族僧人……6集收官后,播放量突破2000萬,B站9.9分、豆瓣9.4分,“各方面數(shù)據(jù)都比第一季更好”。
  2020年初,《環(huán)球人物》記者通過豆瓣“豆郵”聯(lián)系到羅穎鸞,兩年多后,在小河傳媒的辦公室終于相見。那天晚上,新一集即將上線,屋里兵荒馬亂,桌上隔夜的茶在不銹鋼盆里死水微瀾。
  對他們來說,這兩年發(fā)生了很多事。突如其來的疫情,喜歡的詩人、拍攝過的書店老板黯然離世,出版人在寒冬中艱難求生,編輯“下海”直播帶貨……但也因此,“更清楚了自己為什么要做這個紀錄片”。“無論時代如何地喧囂、浮躁,無論人心如何的焦慮、絕望,但是還有書籍。”在導演手記里,羅穎鸞如是寫道。
 
  又燃又喪的故事
  葉深和羅穎鸞都是資深書迷,2018年,他們團隊制作了紀錄片《書迷》,從做書、開書店、淘書、販書人四個角度,講述專業(yè)書迷的故事。
  對他們來說,這是“以公謀私”,也是“為愛發(fā)電”。那時經(jīng)費有限,有一次凌晨3點,編劇史航去潘家園“鬼市”淘書,找不到攝影師,發(fā)著高燒的葉深就自己上陣。不少鏡頭都拍虛了,但也捕捉到經(jīng)典一幕:史航與書販砍價,僵持不下時掉頭就走,對方急了,用河南口音喊道:“拿走拿走,戴帽的,過來拿走!”
  這是一部相對圈子化的片子,“重度書迷特別感同身受,但對普通大眾,代入感就沒那么強”。葉深說,團隊也感覺意猶未盡。剛好,開始在網(wǎng)生紀錄片領(lǐng)域發(fā)力的B站正四處尋覓合適的題材和團隊。2018年9月,幾次長聊后,雙方一拍即合,開始合作《但是還有書籍》。
  羅穎鸞說,他們原本想拍一個像日劇《重版出來!》(一個新人漫畫編輯在出版業(yè)奮斗)那樣的熱血故事,結(jié)果,片子里沒有元氣滿滿的戰(zhàn)斗少女小熊,只有T恤上印著“精神恍惚”的中年禿頂編輯朱岳。
  朱岳是《但是還有書籍》里第一個出場的人物,自帶一串標簽——前律師,小說家,后浪文學主編,豆瓣禿頂會會長。心底的編輯之魂讓他立志帶著小眾的純文學在浩瀚書海中殺出一條血路——盡管現(xiàn)實常常讓他更為頭禿,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能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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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岳
  決定拍朱岳,是因為看到他在豆瓣的一篇日記《我們分到了土地》,其中有這樣一段:“我們做出版,不能總是靠利用人性的弱點去發(fā)大財,而是要去認識、彌補和克服這些人性的弱點,這才是我們的天職。”羅穎鸞讀后,在“渾身打滿雞血的感覺”下給他發(fā)了豆郵。朱岳最初以為他們找錯了人,考慮了一番,為了推出那些“野生作者”就答應(yīng)了,葉深形容,像豁出去“賣身”一樣。
  這個又燃又喪的段落,成為第一季最打動人的故事之一。那些瑣碎無聊的、被拍攝者建議“掐了別播”的編輯日常,那些在攝像機面前偶遇熟人的尬聊,都被剪進片中,呈現(xiàn)出別樣的“冷幽默”。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揭曉后,后浪作為獲獎作家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國內(nèi)出版方,被戲稱為“最大贏家”。朱岳于當晚發(fā)了一條豆瓣,說的卻是:“有了錢可以多做點原創(chuàng)新人作品。”
  在一切向KPI看齊的時代,這種“曲線救國”難能可貴。羅穎鸞相信:“片子里這些人身上以及他們作品中那種緩慢的、無用的、非功效的力量,可以去抗衡或者彌補我們現(xiàn)代人所遺失的一些東西。”
 
  用魔法打敗魔法
  但拍攝這些人,往往不太容易。
  馬愛農(nóng),人文社編輯,《哈利·波特》中文版主要譯者。拍攝時她幾度“社恐”發(fā)作,就此“失蹤”,直到幾個月后,做好心理建設(shè),又給導演發(fā)信息:“我現(xiàn)在好一點了,你們繼續(xù)來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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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佳,15歲以《黑血》一舉成名,被譽為“天才漫畫少女”,此后在漫長的沉寂中經(jīng)歷生活的各種磋磨。導演覺得她“真是個硬漢”,威海拍攝的三天就沒見她吃飯,靠一抽屜濃縮咖啡和壓縮餅干續(xù)命,空余時間都在趕稿。
  楊武能,83歲的德語文學翻譯,每天4點起床,一天睡三覺,拍著拍著就要休息了。導演有點崩潰,和老爺子商量,根據(jù)他的時間安排??粗璩繒r分架好的機器,楊武能驚訝:“你們來真的?”
  《讀庫》創(chuàng)始人“老六”張立憲和漫畫家匡扶都是“反矯達人”,不喜歡被貼標簽定義,總是解構(gòu)采訪問題。導演們索性破罐子破摔,拍出一種“解構(gòu)主義”的風格,“用魔法打敗魔法”。
  這些作為“魔法師”的分集導演,大多是“95后”,且多為女性。她們用一年半的時間拍一個故事,最后濃縮為紀錄片中的10分鐘。忍痛刪掉的片段只能放到花絮中,導致花絮越放越多,嚴重內(nèi)卷。
  “這個類型的片子,沒有上山下海,動不動搞個航拍,視覺奇觀很少,我們提供什么能吸引觀眾不斷往下看呢?”B站提供了胡歌的配音加持。第一季5集,胡歌從早上9點配到晚上11點;第二季6集,更是通宵達旦,羅穎鸞說:“都是友情支持,一分錢沒收。”
  其他的,就得自力更生了。他們總結(jié)了幾點經(jīng)驗:
  第一,加入動畫元素。編輯生活兩點一線,頗為枯燥,團隊就為朱岳做了兩段好玩的動畫,一段講述他在小說中創(chuàng)造的魔幻世界,一段復現(xiàn)他因現(xiàn)實生成的“夢魘”:純文學銷量極差,自己的頭發(fā)隨著高管的唾罵一縷縷脫落。團隊的動畫導演后來跨界導演了第二季《成為漫畫家》那一集。“從結(jié)構(gòu)到文案,根本插不進手,梳理完就被推翻。”葉深說他們作為總導演毫無尊嚴,但最終成品跳脫新穎,腦洞大開,彈幕中很多人表白“導演好棒”。
  第二,填滿知識密度。片中每一句解說詞,每一句人物的話,甚至一個空鏡都承載著信息。譯者包慧怡出場的10分鐘里,密集輸出了一摞金句,都是導演在滿是highlight(突出標識)的采訪稿里,經(jīng)歷“選擇困難癥”的煎熬,一句句篩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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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呈現(xiàn)立體的人。紀錄片中,沈燮元一邊埋頭編著80多萬字的黃丕烈題跋集,一邊偷偷跑去喝酒,結(jié)果被忘年交爆料,當年為了看婚戀綜藝《非誠勿擾》,特意買了彩色電視機。正片里的楊武能經(jīng)歷了一場曲折的逐夢記,到了片尾花絮畫風突變,在鏡頭前跟著《瀟灑走一回》跳上了自己編的舞。這些有點“冒犯”的片段,并沒有引起老先生們的不滿。沈燮元看完全片高度評價:“沒有一句外行話,沒有浪費時間。”
  第四,埋下彈幕點,增強網(wǎng)感。那些“哈哈哈”“???”“啊啊啊”的彈幕背后,都有創(chuàng)作者“此處可能有互動”的設(shè)想和預判。但有些也在意料之外。“比如一些根本沒有煽情的地方,突然就滿屏‘淚目’了。”羅穎鸞說,“可能大家的共情能力太強了。”
 
  “我們永存”,書籍說
  觀眾的“淚目”難以預料,拍攝時意料之外的情景,也會將故事拽出原有的框架。
  第二季第四集《出版人的日與夜》中,當“楊師傅”楊全強年輕時懷抱吉他的照片出現(xiàn)時,彈幕瞬間被引爆。這位“出版界的吳彥祖”以“出版就是要勇敢,不怕賠錢”為宣言,出版了一系列小眾文學和嚴肅學術(shù)書,為此幾經(jīng)輾轉(zhuǎn)。2020年,他一手建立的“上河卓遠”陷入停擺,不得不再次出走,創(chuàng)立新品牌“行思”。
  攝制組意外拍到了楊全強在“上河”的最后一天,夕陽照在凌亂的辦公室,散發(fā)著人去樓空的凄楚。喝完一箱箱啤酒后,導演和“楊師傅”處成了朋友,才聽他說起那時一度想退出拍攝,后悔說了太多,還在自己最胖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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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全強
  書籍的故事總是如此,充滿利益和情懷、生存和理想的拉鋸抉擇。看到網(wǎng)友說因為看了《但是還有書籍》選擇投身出版業(yè),羅穎鸞心情復雜,“一方面覺得我們片子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一方面又有一種負罪感,擔心禍害了一個年輕人。”拍攝《書迷》時,她在中國臺灣的九份,跟著淘書迷前往樂伯二手書店,一路上看到很多芒草隨海風擺動,“讓人想到侯孝賢的電影,很浪漫”。如今,樂伯書店已經(jīng)倒閉了。
  “我們拍過的書店,有的倒閉了,有的搬家了,有的還在苦苦支撐。”葉深說。1月16日,模范書局創(chuàng)始人姜尋在庫房搬書時,意外從高處跌落,不幸離世?!稌浴放倪^姜尋的故事,片中的他一腔東北口音,訴說著鐘愛的書籍與雕版。疫情期間,為解決書店的經(jīng)濟危機,他和妻子賣掉了位于國子監(jiān)附近的住房——一套二環(huán)以里、兩百多平、內(nèi)飾古雅、收藏豐饒的宅子。“我們的紀錄片也像一枚切片,最后看到的是一場人事變遷。”
  在碎片化的時代,閱讀成為一件越來越困難的事。在葉深看來,“重要的不在于看不看書,而是如何獲取知識并獨立思考。有人喜歡物理上的踏實感,那就買紙質(zhì)書,除此之外,公號文章、知識類UP主的輸出、音頻播客都是一種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拓展和沉淀的方式。”
  就像很多人看完《但是還有書籍》,重拾閱讀的興趣。彈幕里,來自各地的初中生、高中生、大學生前來打卡;第一集上線三天后,《寂寞的游戲》在后浪淘寶店賣出700多本;《鄭天挺西南聯(lián)大日記》在節(jié)目播出一個月后賣出1000多冊,對于一本學術(shù)書,已是難以想象的增量。
  與網(wǎng)紅直播的口紅、爆款電影的票房、明星話題的熱搜相比,這些效應(yīng)仍是短暫而微小的。但是為了書籍,朱岳繼續(xù)以“窮幫窮”的“丐幫模式”扶持新人作者,楊師傅繼續(xù)在出版業(yè)“賠錢樹”的路上砥礪前行,譯者繼續(xù)以80元/千字的低廉勞力做著詞語擺渡人,獨立書店繼續(xù)艱難求生——即便從北大校園搬到修腳店樓下,依舊在最顯眼的書柜上碼好整整齊齊的漢譯世界名著系列。
  葉深說,紀錄片最初的名字叫“好書之徒”。一天深夜,他刷朋友圈,看到有人分享了一首詩,叫《但是還有書籍》。他覺得這個題目挺好,“出其不意,有點余味”。
  1986年,經(jīng)歷過20世紀劇烈動蕩的波蘭作家切斯瓦夫·米沃什,寫下這樣的詩句:
  盡管地平線上有大火,城堡在空中爆破
  部落在遠征途中,行星在運行。
  “我們永存,”書籍說,即使書頁被撕扯,
  或者文字被呼嘯的火焰舔光。
  書籍比我們持久,我們纖弱的體溫
  會和記憶一起冷卻、消散、寂滅。
  但是書籍將會豎立在書架,有幸誕生,
  來源于人,也源于崇高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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