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縷白發(fā)，我與自卑斗爭20年

“人生不在于最后走到哪一步，

而在于走過的那一段路有多長。”

出生于鄉(xiāng)村、由爺爺奶奶帶大、考入南京大學、走進聯(lián)合國......莫敏的經(jīng)歷，可以用“逆襲”來形容。天生的一縷白發(fā)，更讓她顯得與眾不同。

1998年，她出生于江西省九江市修水縣漫江鄉(xiāng)，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只有過年時才會回家。

從小到大，她收到過不少來自周圍的異樣眼光，情感上缺失與父母的聯(lián)結，也有需要經(jīng)過漫長時日才能逐漸消除的自卑感。

而記者眼前的莫敏，自信、健談，好似完成了一場蛻變。

以下是莫敏的講述：

童年的記憶

記憶里，我小時候住的房子是泥土磚瓦蓋成的，廁所和豬圈在一起，上面蓋著木板，下面都是糞便，很深很臭；廚房很陰暗，燒著柴火，上面放著一口很大的鍋；電視機是黑白的，需要自己去調(diào)頻。

我和爸媽之間沒有很深的情感聯(lián)結。每次他們要回來時，我就站在家門口等，心里有一種懵懂的開心。

五六歲時，爸媽要走，我會跑出去追。印象中他們都是晚上走。一次我在裝睡，媽媽在床頭對我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我跳下床跑出去追，姐姐在門口站成大字形攔我，我就從她的腿下鉆過去。后來，因為經(jīng)歷太多次這樣的情況，我也不再去追他們了。

平時，我們靠寫信與爸媽保持聯(lián)系。有時我會回信，不怎么會寫字，就畫小紅花。我媽總和我說，她想我的時候就看照片。

·莫敏（前排左二）和同學的合照。

其實，我們家沒太多照片，因為照相要去鎮(zhèn)里，所以沒有花錢拍過全家福。我和爺爺奶奶沒有正經(jīng)合照，和爸媽也是。去年爸爸去世后，都沒有合適的照片當遺照。

后來，我上了鄉(xiāng)里的小學，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每位老師教多門課。

教室里擺著幾張木桌子，類似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學校，桌面坑坑洼洼的，劃滿了字和三八線。上初中后，教學環(huán)境變好不少，還有一間多媒體教室。

·莫敏所在的初中。

一次下大雨，老家的房子被沖垮了，我們只能搬到另外一條街上。電視機可以用衛(wèi)星鍋接收信號，一共只有7個頻道。為了看電視，我和姐姐經(jīng)常搖那口鍋。

當時，城里的孩子會看白雪公主等動畫片，有很多玩具。這些我都沒有。直到上了初中，我才擁有了第一個玩具——一只藍貓玩偶。

平時除了上學，我就玩玩泥巴。身邊的朋友大多數(shù)是留守兒童，初高中就輟學打工，現(xiàn)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在高中前，我經(jīng)常伴隨著大人們打牌的聲音，邊看電視邊寫作業(yè)，雖然嘴上說著要上清華北大，但并沒有對學習產(chǎn)生明確認知。

我從來沒有走出過縣城，受到環(huán)境的限制，無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自己以后會成為哪種人。

極力想證明自己

一個小學同學曾對我說，我小時候看起來挺自卑的。

我天生有一縷白發(fā)，爸媽也不在身邊，又因為天性愛玩，性格也比較張揚，總能聽到很多不好的言論。

有時候走在路上，我會被陌生人說是“妖怪”，還有認識的人說我“沒有家教”，甚至有同學家長說，“看她以后就是要去坐牢的”。

在這種謾罵聲中，我逐漸產(chǎn)生了爭強好勝的想法。對于學生來說，學習是很重要的評價標準。

我想，一定要好好學習，讓別人都能夠尊重我。后來，我的成績一直都不錯，還有同學家長找我?guī)兔o孩子補習。

雖然心里很難過，但我會把這一面壓下去，展現(xiàn)出過得開心的一面——“不管你們怎么說，我還是生活得很好”。

現(xiàn)在想起來，小時候價值觀沒有形成，這種心態(tài)是有一點扭曲的，是極力想向外界證明自己的心態(tài)。

高中時，我考到縣城的學校，發(fā)現(xiàn)這里的孩子都很時髦，衣服干凈整潔，還會化妝。我雖然在村里學習挺好，但到了縣城后，成績還是會落后一些。

我當時很想去上海，覺得那里代表著廣闊的世界。一次，學校組織月考，抽了幾門課考試，正好抽到數(shù)學和英語，都是我的強項。

·2016年，莫敏上大學后參加班級活動。

雖然平時成績不算突出，但那一次我考得特別好，兩科成績都是全校第一，老師也因此十分重視我。我對考上好大學充滿信心。

但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差距的。第一年高考時，我看錯作文題裁，考得不算好，但也能上一本，所以打算先上大學，以后再考研。

畢業(yè)后，我和家人去上海旅游。過程中發(fā)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到上海后，我們都是第一次坐地鐵，又不太會講普通話，比較慌亂。當時，弟弟直接上了一班地鐵。我們發(fā)現(xiàn)時，門已經(jīng)關了，弟弟趴在窗戶上開始哭。

我們擔心弟弟會被拐賣，內(nèi)心十分著急。因為我能講好普通話，又不怕和別人溝通，就去問保安該怎么辦。

·莫敏支教時與當?shù)赝瑢W的合照。

聽我說完后，保安瞥了我一眼問，你表弟長什么樣？我回答，表弟穿著印有“希望小學”字樣的衣服。

說這句話時，我感覺很自卑，對農(nóng)村背景有些難以啟齒。保安對我愛答不理，也沒有幫忙。雖然最后幾番周折，找回弟弟，但直到現(xiàn)在，我還對當時的感覺記憶猶新。

從那時起我意識到，自己要更努力，也對未來有了明確認知——去大城市，考上好學校，過上更好的生活，不再讓人看不起，于是決定復讀。

這年我很努力，去食堂的路上也在背單詞，一頓飯只吃10分鐘，最終以644分的成績考上了南京大學。

·莫敏在大學時做演講。

馬上要上大學，我覺得很新奇和期待，但還是有點不自信，也有些擔憂：萬一到學校后，沒人愿意幫我怎么辦？

我提前和一位學長說好，希望他帶我熟悉一下校園。后來我發(fā)現(xiàn)，擔憂是沒必要的，大家會很熱情地幫忙。

室友后來告訴我，當時在新生群里看到我的照片，她和家人說，天哪，這個人看起來好社會，我不敢和她住在一起?？赡芎芏嗳藢ξ业牡谝挥∠蠖际沁@樣的。

大二時，很多同學開始找實習，我也不例外，因為擔心面試時被異樣看待，就去染了頭發(fā)，沒想到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頭頂上不斷長出白色頭發(fā)，我只能隔三差五就去染一下，每兩天都要噴一次性的黑色染發(fā)噴霧。頭皮上慢慢粘上黑色，很癢，直到流血了我才停下來……

·本科畢業(yè)時的莫敏。

是父母給予的禮物

我對出身和白發(fā)的困擾，是在大學期間慢慢消失的。

當時，我認識了上一屆的輔導員。他來自甘肅會寧，考上南大后又投身大西北建設，現(xiàn)在在西北師范大學當教師。

在交流過程中，他了解到我們的生長環(huán)境以及經(jīng)歷很相似，之后經(jīng)常幫助、引導我，比如發(fā)一些交流交換、申請獎學金的信息。

一次，我準備申請獎學金，有很多人競爭，壓力很大。他教給我如何進行演講、怎樣去答辯，還建議我每天進行一小時的封閉式訓練，督促我一遍遍練習。

如果沒有他，我會喪失很多機會。之后，我開始積極參加校園活動，當團支部書記等，開始接觸到出國的機會，去意大利和美國學習交流，思考自己的未來。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全球最大學生組織AIESEC的一次項目經(jīng)歷。這一項目的內(nèi)容是帶外國學生去鄉(xiāng)村支教。起初，項目負責人聯(lián)系到南京一所小學，但開始前幾天因為天氣問題，學校爽約了。

當時，外國學生已抵達南京。面對突發(fā)狀況，所有人都很著急。

我想到，或許我們村里的學校會有需求。因為初中規(guī)模小，住宿問題很難解決，所以我打電話給高中老師，但被拒絕。

之后，我又找了很多家縣城里的私立學校，終于有一家答應下來。

·莫敏和前來支教的外國學生合照。

為了解決住宿問題，我找到一些朋友，模仿國外寄宿家庭的方式，讓外國學生住在他們家里。

這一項目結束后，住在我家的兩位意大利志愿者已經(jīng)適應了鄉(xiāng)村生活，還給爺爺奶奶買了小禮物。直到現(xiàn)在，我和好多志愿者都保持著聯(lián)系。

這段經(jīng)歷不僅讓我對世界有了更多的認識、拓寬了視野，也鍛煉了我組織活動的能力。

我最早接觸到聯(lián)合國，是在2018年。學校舉辦第一屆國際組織人才培訓營，我負責接待聯(lián)合國官員，過程中學習到一些關于聯(lián)合國的知識。

·莫敏（左一）和外國學生合照。

2019年，我開始通過學校平臺申請聯(lián)合國實習崗位。當時，有很多能力強、家境好的學生都在申請。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遙遠的目標，內(nèi)心對自己的家境和白發(fā)也有些擔憂，沒想過會成功，后來投遞了多份簡歷，都沒有收到回復或直接被拒絕了。

那年年底，有兩個崗位和我的專業(yè)相關。于是，我再次嘗試投遞簡歷，做了充分準備，在網(wǎng)上學習到不少經(jīng)驗，經(jīng)過筆試和面試拿到兩個offer，心里開心到要飛起來。

因為疫情原因?qū)嵙暠粩R置，但這次成功讓我思考了很多，意識到自己的出身和經(jīng)歷也值得感激。

2021年，實習項目重啟，我再次申請，成為學校推薦人選中的第一名，也是第一個收到筆試通過信息的人。但經(jīng)過面試后，我一直沒有收到消息，后來得知落選了，心里有些不服氣。

我“化悲憤為力量”，在IPCC（聯(lián)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信息通訊助理崗位報名截止當天提交了申請。

本來我不抱希望，開始找別的實習，沒想到過了一個月左右收到面試通知。后來發(fā)揮不錯，我順利拿到offer，來到瑞士，開啟為期一年的實習生活。

·莫敏的實習工作證。

當時，我的工作是對組織內(nèi)部框架進行修訂，還需要跟進內(nèi)外部審計建議。就實習內(nèi)容來說，并沒有很困難，更多難點來自于如何與同事打交道。

因為機會緊缺，競爭很激烈。我的老板看好我，幫助我延長了實習期，立刻有謠言稱我賄賂老板。

正好那段時間我在努力成為自媒體博主，網(wǎng)絡上的聲音也很復雜，惡評和好評都很多。

但這些聲音已經(jīng)無法影響我。在聯(lián)合國，大家的膚色和發(fā)色都不一樣，包容的環(huán)境讓我逐漸接受自己的白發(fā)。周圍朋友對生活的態(tài)度也讓我明白，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莫敏（中）在聯(lián)合國實習時和朋友的合照。

我開始從心底接受自己的一切。既然我生下來就有一縷白發(fā)，那就是與眾不同的，是父母給予我的禮物，也能夠讓他人快速記住我，所以要珍惜自己的獨特性。

很多外在的事情，比如金錢等，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已經(jīng)通過努力實現(xiàn)了目標，讓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人生不在于最后走到哪一步，而在于走過的那一段路有多長。

我能夠前往聯(lián)合國實習，離不開我曾經(jīng)歷的一切。我的自信正是源自對自己的努力和人生經(jīng)歷的認可。

如今，我從南京大學畢業(yè)，收到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產(chǎn)品經(jīng)理的offer，感到很興奮?；貒螅覍㈤_啟人生的新篇章。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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