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少女帕雅突然失蹤。印度警方起初不以為意,卻沒想到該案牽出震驚世界的“尼薩里村慘案”——在當?shù)匾桓簧痰淖≌?,警方發(fā)現(xiàn)了至少19名兒童和女性被肢解的尸骸,其中最小的受害者只有3歲。
犯罪嫌疑人很快被鎖定。一個是房屋的主人、富商莫因德·辛格·潘德爾,另一個是他的仆人蘇林德·科利。不出意料,兩人都被判處死刑。
然而,受害者家屬苦等17年,也沒等到這對主仆真正受到懲罰。如今,二人不僅活著,甚至“翻案”了。近日,印度北方邦城市安拉阿巴德的高等法院宣布:因證據(jù)不足,推翻此前的死刑判決,二人在多起案件中被改判無罪。
“是什么樣的法律才會釋放這些怪物呢?”一名受害者的母親痛苦地說。
“恐怖之屋”
2006年12月29日,印度警方在偵查“帕雅失蹤案”時,發(fā)現(xiàn)了帕雅的手機信號,一追蹤,就查到了富商潘德爾的住宅。警方到潘德爾家搜查時,警犬沖著后院的方向狂吠不止。隨即,警方在后院及住宅附近挖出多具尸體。這些尸體被殘忍肢解,裝滿了整整40個袋子,散發(fā)出惡臭。
潘德爾的住宅如今顯得有些荒涼。
兇手殺了多少人?各方說法存在分歧。按印度警方所說,受害者至少有19個,年齡大多在6歲至12歲之間。遭毒手的孩子們基本都住在附近的棚屋區(qū),父母是外來勞工。
一堆堆尸塊令人毛骨悚然,潘德爾和科利成了人們口中的“兒童屠夫”,那棟房子也成了“恐怖之屋”。
“由于受害者大多是兒童和女性,當時印度婦女和兒童權益部也派了一個專家組來進行調(diào)查。專家組懷疑這起案件跟器官販賣有關。因為變態(tài)殺人魔一般會選擇一個相對固定的群體下手,但這起案件中,被害人有男性也有女性,有成年人也有未成年人。”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副研究員曾祥裕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專家組曾建議警方調(diào)查該地區(qū)近幾年的器官移植手術情況,但建議未被采納。
當天,警方火速逮捕了潘德爾和科利。審訊中,科利交代了作案手法:他先用糖果引誘兒童、用工作引誘青少年,讓他們到潘德爾家里來。等對方一進門,他就制服對方,然后潘德爾和他先后強奸對方。等發(fā)泄完獸欲,科利就把人殺掉、肢解,尸骸埋到后院或者直接扔進下水溝里……
如果不是科利“膽大包天”,在帕雅殞命后還使用她的手機,這些慘案還不知何時會見天日。
此前,在尼薩里村,潘德爾的風評一直不錯。他經(jīng)營土方設備生意,出手闊綽,待人溫和有禮,雖然所從事的領域比較容易發(fā)生糾紛,但幾乎從沒和人起過沖突。他的仆人科利則深居簡出,十分低調(diào)。
“我一直覺得他們是好人。潘德爾看起來很正派。”拉爾說,他和妻子以熨衣為生,經(jīng)常為潘德爾服務。
2006年4月底,拉爾10歲的女兒喬蒂失蹤了。那時,村里已經(jīng)有不少孩子“人間蒸發(fā)”。拉爾夫婦知道事態(tài)嚴重,于是喊來所有親戚一起幫忙找孩子。經(jīng)過潘德爾家時,他們問潘德爾主仆倆是否見過喬蒂,兩人矢口否認。
“我們以為是有人拐賣了喬蒂,四處尋找她的蹤跡,甚至去了北方邦和德里所有的妓院查找,一無所獲,”拉爾夫婦傷心欲絕,但始終抱有一絲希望,“喬蒂或許在別處好好活著。”直到8個月后,他們最后的希望破滅了——喬蒂慘不忍睹的尸體,被警方從潘德爾家后院挖出來了。
警察瀆職
悲劇是本可避免的。
在“恐怖之屋”被發(fā)現(xiàn)前,尼薩里村兩年多時間里有多達38名兒童失蹤。但當?shù)鼐骄篃o動于衷,甚至拒絕為心急如焚的家長立案。2005年3月,一位家政服務員報案稱,她13歲的女兒失蹤了。警方敷衍道:“你的女兒大概是跟人私奔了。”短短3個月后,另一名14歲的女孩也失蹤了,警方再次給出同樣的回答。
2007年,失蹤兒童的親屬在潘德爾家附近進行抗議集會。
警方對數(shù)十名兒童失蹤事件反應如此遲緩,這與案件本身一樣令人震驚。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06年,印度某大企業(yè)CEO的兒子遭遇綁架,警方3天就把孩子安全救了回來。印媒譴責說:“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警方以輕蔑的態(tài)度將尼薩里村失蹤兒童的父母拒之門外,只因為他們是貧窮的村民,沒有任何政治或其他方面的影響力。”
“印度社會處在轉(zhuǎn)型期,中下層的生活壓力大,青少年離家出走事件頻發(fā),警方對此重視不夠。再加上印度警力嚴重不足,警察的待遇很低,這使得很多警察常常有傾向地接案。他會想,如果是一個富人家里失竊了,他偵破之后就能和富人建立起良好的關系。如果去替一個普通百姓找失蹤的孩子,他能得到什么好處?”曾祥裕說。
“恐怖之屋”里的慘案被曝光后,數(shù)百名失蹤兒童親屬聚集在潘德爾的住宅外。他們向屋內(nèi)投擲磚頭和石塊,發(fā)泄心中的怒火,并一度和看守現(xiàn)場的警察發(fā)生沖突。為了平息眾怒,2007年初,印度警方宣布開除6名瀆職警察,并扣押3名警方高官進行調(diào)查。與此同時,地方政府給受害者家屬發(fā)放賠償金。
但對失去孩子的父母來說,任何舉措都無法撫平他們心中的傷痛。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在“恐怖之屋”外揮舞著政府發(fā)放的50萬盧比(當時約合9萬元人民幣),高聲喊道:“我孩子的生命比這更有價值!有人希望我們保持安靜,但我絕不會沉默!”受害者家屬只想要真相和公道。
從死刑到無罪
可當?shù)鼐椒噶酥旅腻e誤。挖掘尸體時,他們并未邀請法醫(yī)或者刑事犯罪專家在場監(jiān)督。臨時雇用的民工,要么開著挖土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力挖,要么用手在現(xiàn)場隨意撥弄。各方專家趕到后直接傻眼,怒斥警方愚蠢,不但破壞了犯罪現(xiàn)場,也毀掉了重要證據(jù)。
“由于地方警察調(diào)查不力,后來案件由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接手,但交接過程又導致很多證據(jù)缺失了。”曾祥裕介紹,因為依賴口供而缺乏“鐵證”,隨后的審判更是一波三折。
仆人科利原本承認是他親手殺死那些孩子,但很快又改口說自己只是負責引誘那些孩子到家里來,強奸、殺人等犯罪都是潘德爾一人所為。潘德爾則堅決否認自己有任何犯罪行為。但這個說法備受質(zhì)疑:短短兩年時間里,他家里出現(xiàn)這么多尸體,他可能會一無所知嗎?2009年,特別法庭裁定潘德爾和科利犯有強奸和謀殺14歲女孩的罪刑,兩人被判處死刑。他們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但最高法院于2011年維持了死刑。
2014年,科利提出寬恕請愿,時任印度總統(tǒng)、已故的普拉納布·慕克吉拒絕了他。按判決,科利將于這年9月12日被絞死。但行刑前4天,科利的律師提請的復審請愿書獲得通過,首席大法官宣布將科利的處決時間推遲至少一周。次月,法院維持了科利的死刑判決。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2015年,法院又宣布將科利的死刑減為無期徒刑,理由是“對寬恕請愿書的處理過度拖延”。等到2019年,科利再次被判處死刑,可依舊沒有行刑。在科利使勁折騰的這些年里,潘德爾也沒閑著,通過律師把自己從多起兇殺案中“擇”了出來。
“印度司法系統(tǒng)效率非常低。一個案子在地方法院走完流程,還可以起訴到聯(lián)邦法院。訴訟程序復雜拖沓,結案遙遙無期,審二三十年的案子都很常見。”曾祥裕說。
讓受害者家屬更難以接受的是,今年10月16日,法院認定,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在抓捕、取證、錄口供階段都太“隨意”,缺乏足夠的證據(jù),以此為由裁定潘德爾在2起案件中無罪,科利在12起案件中無罪,取消兩人的死刑判決。
這個判決意味著,潘德爾身上所有的案子都已結案。不久前,他跟著律師走出了監(jiān)獄大門,回家享受晚年生活。至于科利,因為身上還有一起兇殺案,所以還要在監(jiān)獄服刑,但未來會不會也被判“無罪釋放”,沒人知道。
一想到這兒,不少印度民眾感到憤怒又沮喪。有人在社交媒體上寫道:“怎么能有人強奸并謀殺近20個孩子,卻仍然逍遙法外,這真是不可思議!”
2023 年 10 月 20 日,潘德爾被法院無罪釋放后出獄。
曾祥裕認為,“尼薩里村慘案”暴露出印度社會一系列問題,如社會對婦女兒童的保護不夠、社會治理存在諸多漏洞、社會的嚴重分化等。“當年失蹤的孩子不止19個,其他沒找到尸體的孩子是什么情況,現(xiàn)在也沒個說法。隨著印度的經(jīng)濟改革,其國家機器為富人新貴、中產(chǎn)階級服務的傾向愈發(fā)明顯。對于社會底層的漠視,不光是警察,很多政府機構都是如此。窮人基本只能自生自滅,這是印度社會存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曾祥裕說。
受害者家屬對該案的最新判決感到痛心。拉爾夫妻自從發(fā)現(xiàn)女兒喬蒂被害后,賣掉了一塊地皮,傾家蕩產(chǎn)請律師討公道。但如今,他們失去了所有希望。
“如果潘德爾和科利不是罪魁禍首,那誰才是?要么是之前判他有罪的人錯了,要么是這次判他無罪的人錯了。如果這些孩子來自富裕的、有影響力的家庭,絞死真兇會花這么長時間嗎?”夫妻倆現(xiàn)在只有一個愿望:讓真兇受到應有的懲罰。只是不知這個愿望最終能否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