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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殺嫂”疑云

2023-02-07 14:16:08 來源:澎湃新聞 作者:王正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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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宋徽宗“殺嫂”疑云

宋哲宗有兩位皇后,分別是昭慈孟皇后和昭懷劉皇后,因各自立后時的年號,又稱元祐皇后和元符皇后。昭懷劉皇后立于元符二年(1099)九月,元符三年(1100)正月,哲宗病逝,徽宗即位,冊為元符皇后,崇寧二年(1103)二月,尊為皇太后,居崇恩宮,故稱崇恩太后(以下稱崇恩太后),政和三年(1113)二月九日,“后以不謹,無疾而崩”。

《宋史》及《宋會要輯稿》皆以崇恩太后壽及三十五歲,由此,崇恩太后約生于元豐元年(1078)。按照中國傳統(tǒng),哲宗死時虛歲僅二十二,她為哲宗生下一子二女,有臣僚言獻愍太子茂“非后出”,“殺卓氏而奪之子”,(黃以周:《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拾補》,以下簡稱《拾補》,卷十九,中華書局2004年1月第1版,第689-690頁)但無論如何,子女都在哲宗生前夭折,因此,崇恩太后年紀輕輕,便寡居深宮。

據(jù)《鐵圍山叢談》,“崇寧間,九重一夕有偷兒入內中,由寢殿北,過后殿而西南,歷諸嬪御閣又南,直崇恩太后宮而出。殆曉覺之,有司罔測。……‘是夕,儀鸞司獨單和者逃。’……蓋和善飛梯,為儀鸞司第一手,常經(jīng)入禁闥供奉,頗知曲折”。(蔡條:《鐵圍山叢談》,中華書局,1983年9月第1版,第40頁)蔡條是蔡京季子,最受鐘愛,蔡京時為宰相,是處理該事件的當事人,所言當不謬,只是語多隱晦,但特意點出“崇恩太后宮”,言外之意,自不待言。聯(lián)系下文蔡京與徽宗的對話,可謂確鑿,和崇恩太后有染的,或許便是“儀鸞司第一手”單和,儀鸞司負責為宮殿供設幕簾幄帳,得以出入宮禁,冠以“偷兒”,顯然出于諱飾之故。

崇恩太后與單和“不謹”事敗露于崇寧年間(1102-1106),崇恩太后卻死于政和三年(1113),正如蔡京所說,“宮禁比修造多,凡事失防護,宜有此等(即指“不謹”事),且古今自有故事,不足煩圣心憂悶”。(陳均:《皇朝編年綱目備要》,以下簡稱《備要》,卷二十八,中華書局,2006年12月第一版,第707-708頁;另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拾補》,以下簡稱《拾補》,卷三十二,第1051頁)可見,崇恩太后穢亂后宮,并不足以構成徽宗痛下殺手的主因。事實上,崇恩太后之死另有緣故,而“不謹”只是幌子,實質是崇恩太后的政治野心已經(jīng)危及徽宗。

“上嘗謂蔡京曰:‘朕前日大病,那個便有垂簾意。’那個者,謂后也。又曰:‘朕不得不關防,使人當?shù)铋T,與之劍。若非宣召,勿問何人,入門者便斬之。’至是,后以不謹,無疾而崩。”(《備要》,第707-708頁)崇恩太后“有垂簾意”,危及徽宗皇權,才是導致她自縊的根本原因,從徽宗當時處置可以想見形勢之緊張,及其對崇恩太后防禁之嚴。

一般認為,趙宋皇室有高血壓和腦血管疾病遺傳基因,徽宗祖父英宗和父親神宗都死于腦血管疾病,虛歲分別為三十六歲、三十八歲,哥哥哲宗死于肺結核,虛歲二十四歲,徽宗晚年也有糖尿病及并發(fā)癥。(史泠歌:《帝王的健康與政治:宋代皇帝疾病問題研究》,河北大學2012年博士論文)因此,“大病”對于徽宗的觸動想必極大,關鍵是“大病”發(fā)生在何時?

有關徽宗大病,《宋大詔令集》保留了一則《康復德音》,即徽宗病愈發(fā)布的詔書,日期署為“政和元年(1111)□月十一日”,(《宋大詔令集》:卷七,中華書局,1962年10月第一版,第28頁)但月份脫漏,《全宋文》編校者考定為七月,(《全宋文》,卷三五七八,2006年8月第1版,第164冊,第310頁)應屬實。

《宋史·徽宗本紀》,“(政和元年)七月壬申(十一日),以疾愈赦天下”。(卷二十,第386頁)可見赦書與德音同一天發(fā)布,但赦書不存。據(jù)《皇朝編年綱目備要》,“是日,商英初見,圣躬微興,遂留為中太一宮使”。(《備要》,第699頁)《拾補》將“是日”系為“大觀四年(1110)二月辛未”,即二月二日。(《拾補》,第968頁)另據(jù)《皇朝通鑒長編紀事本末》(以下簡稱《紀事本末》)引蔡條《國史補·道家者流》:“政和初,上有疾,逾百日稍康復。”(《紀事本末》,卷一百二十七,第2129頁)可見徽宗發(fā)病更早,歷時更長,只是政和元年六、七月份病重而已,這一時期,應該是崇恩太后籌謀“垂簾”的關鍵時期。

政和元年,徽宗二十九歲,考慮到祖父、父親及哥哥平均壽命僅有32歲,或有命不久矣的憂慮,此時崇恩太后“有垂簾意”,堪稱繼哲宗同母弟“蔡王府獄”之后,(張邦煒:《宋徽宗初年的政爭——以蔡王府獄為中心》,《西北師大學報》,2004年第一期)徽宗遭遇的第二次皇權危機,防患于未然,徹底解除崇恩太后威脅,勢在必行,“始事覺,上……重曰:‘不幸!’……何執(zhí)中忽攙(筆者注:或為“讒”,形近而訛)進曰:‘太后左右,愿陛下多置人侍奉。以婦人女子,加之愧懼,萬一不虞,則陛下不可負殺嫂名也。’上愕然,因曰:‘不欲即此決之,晚當召卿來議。’晚,果促召輔臣,既入殿,議將廢之,而太后已崩。蓋為左右所逼,自即簾鉤而縊焉。……會其已崩,故掩其事云”。(《備要》,第707-708頁)

將“不可負殺嫂名也”與“不欲即此決之”并置,足見徽宗已露殺機,宰臣何執(zhí)中所言,看似阻止崇恩太后另尋短見,反而可能加速崇恩太后之死,畢竟,“多置人侍奉”,幾同逼其自縊。所以,崇恩太后雖非徽宗所殺,確因徽宗而死,問題是崇恩太后僅“有垂簾意”,還是已經(jīng)付諸行動,若有所行動,她在內朝和外廷的政治同盟又有何人?


崇恩太后

有宋一代,后妃或曰女主垂簾者多達九人,實屬罕見,始作俑者便是崇恩太后口中的“章獻明肅”,即真宗劉皇后,天禧四年,真宗久疾,“事多決于后”;真宗崩,仁宗沖齡即位,尊為皇太后,“軍國重事權?。ɑ侍螅┨幏?rdquo;,即垂簾;治平年間,英宗感疾,“請(慈圣光獻曹皇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元豐八年,神宗不豫,宣仁圣烈高皇后“權同聽政”;元符三年,徽宗請欽圣憲肅向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

崇恩太后的政治野心更大,史稱,“后負其才,每曰:‘章獻明肅大誤矣,何不裹起幞頭,出臨百官!’”(《備要》,第707-708頁)一言以蔽之,她渴望像武則天一樣君臨天下,不過,章獻明肅于真宗為夫妻,慈圣光獻于英宗,宣仁圣烈于神宗,欽圣憲肅于徽宗均為母子,崇恩太后卻是徽宗嫂子,宋朝崇尚“祖宗之法”,改由嫂子垂簾,并不符合蔡京口中的“故事”,必不為士大夫集團接受。所以,崇恩太后“有垂簾意”,勢必假借他人之手,這位他人很可能是徽宗寵妃明達劉皇后(以下稱明達皇后)。

明達皇后與崇恩太后之間因為第三人而聯(lián)系在一起——徽宗另一寵妃明節(jié)劉皇后(以下稱明節(jié)皇后)。“(明節(jié)皇后)初事崇恩宮,宮罷,出居宦者何?家。內侍楊戩譽其美,復召入。妃(即明達皇后)以同姓養(yǎng)為女,遂有寵。”(《宋史》,《后妃下》,卷二百四十三,第8466頁)崇恩宮罷之后,明節(jié)皇后去向存疑,她之所以能再入宮中,并獲寵,有賴于明達皇后“以同姓養(yǎng)為女”,將其“復召入”的,極有可能是明達皇后而非徽宗。否則,若徽宗因“內侍楊戩譽其美”,“復召入”,明節(jié)皇后不必待明達皇后“以同姓養(yǎng)為女,遂有寵”,因此,真相或是明達皇后先將明節(jié)皇后“養(yǎng)為女”,再進獻徽宗,而北宋后宮“養(yǎng)女”就是后妃用以進獻皇帝,為自己固寵的。(彭康:《編外的后宮:北宋后宮養(yǎng)女》,廈門大學2008年碩士論文)

明達皇后與明節(jié)皇后關系還可以從下列事實一窺究竟。政和三年二月辛卯(初九),崇恩太后“暴崩”,(《宋史》,卷二十一,《徽宗本紀》,第391頁)明節(jié)皇后出宮當在其后,但“閏四月,(明節(jié)皇后)自宮人為才人”。(徐松:《宋會要輯稿》,《后妃一》,中華書局1957年11月第1版,第六冊,第223頁)表明此時已有寵,可見明節(jié)皇后再入宮,在閏四月前,考慮到崇恩宮罷事涉宮闈禁密,崇恩宮舊人身份敏感,但明達皇后卻不顧猜嫌,迫不及待將明節(jié)皇后召入,并收為養(yǎng)女,似乎另有隱情,或許在崇恩宮時,明達皇后就已和明節(jié)皇后及其背后的崇恩太后往來,因此,崇恩宮罷,便“復召入”。

崇恩太后死于政和三年二月九日,僅半年后,七月庚子(二十二日),明達皇后薨。(《宋史》,卷二十一,《徽宗本紀》,中華書局,1985年6月第1版,第392頁)《宋史》明達皇后傳頗簡略,含標點在內,僅157字,但涉及其死亡的細節(jié),卻很詳盡,“先是,妃手植芭蕉于庭曰:‘是物長,吾不及見矣!’已而果然。左右奔告帝,帝初以其微疾,不經(jīng)意,趣幸之,已薨矣,始大悲惻”。(《宋史》,卷二百四十三,《后妃下》,第8644頁)此細節(jié)多達59字,全文1/3多,足見史官的重視程度,其中暗示明達皇后臨終前,徽宗似乎避而不見,二人必有嫌隙,而“初以其微疾,不經(jīng)意”,像在刻意掩飾,真相可能和崇恩太后的圖謀有關。

《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引蔡條《宣和殿記》:

“商英……遂拜左丞,遷中書侍郎。及爭進,頗攻魯公(即蔡京)。一日,上在禁中,偶視貴人之冠釵間垂一小卷文書,戲取開視之,乃細字曰:‘張商英乞除右仆射。’上語貴人:‘汝勿預外廷事。’因密降出示魯公,上大怒,而貴人方不安位,魯公亦甚懼,曰:‘此獨商英無狀耳,恐事干宮禁,不可治。’於是掩之。”(《紀事本末》,卷一百三十一,第2212-2213頁)

考《宋史·宰輔表》及《宋宰輔編年錄校補》,大觀四年二月己丑,張商英加中書侍郎,六月乙亥,自守中書侍郎守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終于拜相。大觀三年四月明達皇后進貴妃,“宋朝承襲唐朝舊制,設置一名皇后和四名妃子。四名妃子的名稱從上而下為貴妃和淑妃、德妃、賢妃”。(朱瑞熙:《宋朝的宮廷制度》,《學術月刊》,1994年第四期)貴妃為諸妃之冠,地位僅次于皇后,前一年,即元符二年九月癸酉,顯恭王皇后崩,皇后之位懸置,貴妃僅有三人,另外兩位分別是鄭氏和王氏,由此,張商英升任中書侍郎之時,正是明達皇后有寵之際,史稱“(明達皇后)入宮,即大幸,由才人七遷至貴妃”。(《宋史·后妃下》)此時,明達皇后是角逐皇后寶座的有力人選,或許也是被張商英引為奧援,謀求相位的“貴人”。不過,大觀三年六月,蔡京已第二次罷相,與引文稍不符,當然,也有另外可能,蔡條所記為事后追述,時間錯漏。

假如張商英與明達皇后交通屬實,那么,這一時期正是徽宗內朝和外廷權力之爭相互交織,爭斗正酣之際。大觀二年至政和二年,吳執(zhí)中、石公弼、張克公相繼任御史中丞一職,三人和侍御史毛注先后彈劾蔡京,將蔡京逐出朝廷,吳執(zhí)中、石公弼、張克公、毛注無一不與張商英暗通款曲。(《宋史》,卷三百四十八、卷三百五十五)于是,大觀三年四月,明達皇后進貴妃,六月,蔡京罷相,出居錢塘,七月,謫居峽州的張商英復通議大夫,向接下來的還朝拜相邁出關鍵一步。

張商英,字天覺,四川新津人,《宋史》(卷三百五十一)有傳,被蔡京打入“元祐黨籍”,長期廢黜,但和崇恩太后淵源頗深。元符二年,崇恩太后被立為皇后,宰相章惇功不可沒,為此,章惇不惜偽造向太后手詔,(曾布:《曾公遺錄》,卷九,中華書局,2016年3月第1版,第247頁)而“張商英亦章惇門下士”,(《拾補》,第685頁)“實惇死黨”。(《紀事本末》,第2211頁)崇寧元年,徽宗欲廢元符皇后,幸賴時任尚書右丞張商英等反對,劉氏才保住皇后之位,進而被冊為崇恩太后。(《拾補》,中華書局,第714頁)對此,張商英都是有貢獻的。

另外,“徐知常供元符皇后(即崇恩太后)符水,有驗,被寵遇,遂薦范致虛”。(《拾補》,卷二十七,第908頁)而“范致虛等八人并坐商英黨,落職宮觀”。(《拾補》,卷三十,第1017頁)由此,范致虛與崇恩太后、張商英均有交集,或許是溝通二者的中間人。

有宋一代,由于“祖宗之法”制約,即便章獻明肅劉皇后,為取得垂簾正當性,也只能選擇和士大夫群體,尤其是宰輔集團合作。(田志光、梁嘉玲:《北宋真仁之際皇權交接與章獻皇后的政治考量——兼論儒家理念對宋代女主預政的雙面影響》,《社會科學》,2022年第4期)原本作為局外人的崇恩太后更不例外,而崛起中的張商英一黨無疑是其謀求“垂簾”的最佳合作對象。

“帝因人望而相之”。(畢沅:《續(xù)資治通鑒》,卷九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5月第1版,第475頁)而張商英的所謂“人望”,除了石公弼等代表“公議”的臺諫官為其積極延譽之外,想必不乏明達皇后的推波助瀾,崇恩太后欲假借明達皇后之手垂簾,而明達皇后也想借重崇恩太后與張商英的關系謀求皇后之位。

總之,大觀四年六月,張商英為右相;八月,引鄧洵仁為尚書右丞,侯蒙同知樞密院事;第二年三月,再引王襄同知樞密院事,只是當他準備引石公弼為宰執(zhí)時,遭左相何執(zhí)中反對而未果。(《拾補》,第988)另一方面,蔡京黨羽余深、林攄、薛昂相繼被逐,一時間,張商英及其黨羽儼然占據(jù)宰輔集團半壁江山。

鄧洵仁,鄧綰長子,四川成都人,其父和張商英是鄉(xiāng)黨,且同屬新黨集團,熙寧五年十一月,張商英遭舊黨反擊,只有鄧綰為張商英辯護,以致于“上(指神宗)謂王安石曰:‘商英被劾,綰乃至出涕,言前此未有此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四零,中華書局,1992年3月第1版,第2245頁)鄧綰有恩于張商英,張商英提攜其子鄧洵仁,將其納入自己陣營,也在情理之中。

王襄,字幼安,初名寧,徽宗賜名襄,《宋史》(卷三百五十二)有傳,王襄和蘇軾及幼子蘇過都有詩文唱和,過從甚密,張商英和蘇軾是鄉(xiāng)黨,也有詩文唱和,蘇洵去世,張商英有《挽老蘇先生》,《蘇軾詩集》保留了蘇軾寫給張商英贈詩多達六首,蘇軾門人黃庭堅、張耒也和張商英詩文往來,同屬張商英黨的侍御史毛注族兄毛滂和二蘇也頗多詩文唱和,(銳聲:《毛滂家世敘略》,《天津師范大學學報》,1986年第6期)毛滂也曾在張商英網(wǎng)絡之列,張商英心腹幕僚唐庚素有“小東坡”之稱,和“蘇門”的共同關系或許也是張商英和王襄等人結黨的紐帶,因此,鄧洵仁、王襄、唐庚以及與張商英同屬章惇黨的范鏜均被明確定為張商英黨羽。(《宋會要輯稿職官七十八罷免上》,《拾補》,第1017頁)

侯蒙,字元功,山東高密人,雖無直接史料證明與張商英結黨,但侯蒙在政治上傾向于張商英,卻有目共睹,“先是,御史中丞蔡薿詆張商英私事甚力,有旨令廷辨。蒙曰:‘商英雖有罪,宰相也;蔡薿雖言官,從臣也。使之廷辨,豈不傷國體乎?’帝以為然”。(《宋史》,《侯蒙傳》,卷三百五十一)

當然,徽宗朝后期黨爭嚴酷,政治人物往往出入不同陣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但大觀、政和之際張商英復出、拜相期間,這些人共同結黨,而張商英一黨崛起,或受益于明達皇后及其背后的崇恩太后,張商英自然要對明達皇后投桃報李,這些都集中體現(xiàn)在徽宗第二次立后之爭中。

在外廷,崇恩太后有張商英一黨支持,離垂簾之路近在咫尺,而最后一步,便是在內朝將劉貴妃扶上皇后寶座,以便假劉皇后之名,擅行垂簾之實,殊不知同為貴妃的鄭氏卻捷足先登。

政和元年二月,貴妃鄭氏被冊為皇后。“后本欽圣殿押班,徽宗為端王,每日朝慈德宮,欽圣命鄭、王二押班供侍。及即位,遂以二人賜之”。后來,鄭氏、王氏俱有寵,明達皇后繼之,三人相繼獲封貴妃,距皇后寶座皆一步之遙,考慮到劉氏為徽宗生下三位皇子,而鄭氏僅育有一子,且早已夭折,劉氏似乎更勝一籌。

顯恭王皇后,即欽宗生母,是徽宗第一位皇后,“后性恭儉,鄭、王二妃方亢寵,后待之均平。巨閹妄意迎合,誣以闇昧。帝命刑部侍郎周鼎即秘獄參驗,略無一跡,獄止。……大觀二年崩,年二十五”。王皇后因鄭、王二妃傾軋而早逝,但鄭氏想上位,也需外廷大臣襄助,對此,宰相何執(zhí)中與鄭氏族侄、時知樞密院事鄭居中不遺余力。

何執(zhí)中,字伯通,浙江龍泉人,《宋史》(卷三百五十一)有傳?;兆跒槎送鯐r,何執(zhí)中侍講,遂有“帝師”之名,大觀三年六月,何執(zhí)中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何執(zhí)中拜相之后,便積極擁立鄭氏。“大觀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宰臣何執(zhí)中言:‘長秋虛位,宜登崇賢淑,以慰安四海。’”“四年九月十五日,何執(zhí)中等又以為言”。“十月二日,詔曰:‘貴妃鄭氏……可立為皇后”。(《宋會要輯稿》,第六冊,第231頁)

鄭氏聯(lián)手王氏,除去王皇后,鄭氏隨即又在宰相何執(zhí)中及族侄鄭居中強力奧援下,乘蔡京黨集體出局,張商英羽翼未豐之際,搶先一步,冊為皇后,而張商英羽翼豐滿之后,恰值徽宗“大病”之期,便轉而對立鄭皇后一事提出異議,其潛臺詞不言而喻,必欲廢鄭氏而改立劉氏。

張商英一黨咄咄逼人,勢必激起何執(zhí)中和鄭居中的警惕,“張商英為相,(何執(zhí)中)惡其出己上,與鄭居中合擠之”。(《拾補》,卷二十八,第958頁)“何執(zhí)中……至是惡商英出己上,與鄭居中日夜醞織其短,先使言者論其門下賓客唐庚,竄之惠州。”(《拾補》,卷三十,第1009-1010頁)

張商英與何執(zhí)中兩黨交爭,卻為蔡京坐收漁利,乘勢東山再起,并第三次拜相創(chuàng)造契機,與此同時,徽宗康復,不滿于病重期間,張商英大肆更張,也有易置張商英之念,于是,“時中丞張克公等阿附蔡京,亦揣上(指徽宗)旨向京,數(shù)條奏京政事,且劾商英”。

“中宮(指皇后)選立,(張商英)初無建明,陰懷異意”,張克公彈劾張商英奏議中,也有“比中宮建立,陰懷異志”,(《拾補》,卷三十,第1012頁)“中宮選立”,“陰懷異意”或指何執(zhí)中擁立鄭氏時,張商英立足未聞,暫時未置可否,內心卻另有他圖,而“比中宮建立,陰懷異志”,則是鄭后既立之后,張商英卻圖謀廢鄭氏,立劉氏。


宋徽宗

一時間,張商英幾成眾矢之的,原屬蔡京一黨的“給事中蔡薿亦助克公排之”。(《拾補》,卷三十,第1012頁)政和元年六月甲寅,復蔡京為太子少師,八月乙未,蔡京為太子太師,隔一天,丁巳(二十七日),徽宗果斷罷免了張商英,距徽宗發(fā)布《康復德音》僅一個半月。

九月戊寅,張商英同黨王襄罷,再被重用要等到靖康間蘇軾擁躉何?當政之后,不久,鄧洵仁落職,張商英一黨徹底瓦解,其本人也被逐出京師,從此,廢棄終生,崇恩太后垂簾夢隨之灰飛煙滅,徽宗則幸免于一場未遂的宮廷政變,雖無刀光劍影,但兇險不容小覷。

一旦和張商英交通的事情敗露,明達皇后自然“不安于位”,這或許便是遭徽宗冷遇的原因,但大臣交通“中貴”,干謁仕進,可謂無朝無之,本不足深罪,但和崇恩太后聯(lián)手,圖謀“垂簾”的事情敗露之后,性質已然不同,事實上已經(jīng)觸及徽宗底線,并由此對崇恩太后動了殺機,而崇恩太后自縊,對明達皇后無疑是雪上加霜,終至于積郁成疾。

政和八年七月庚子,距崇恩太后自縊僅半年,明達皇后薨,之后,徽宗對她大肆追崇反而有欲蓋彌彰的嫌疑。寵妃病故,徽宗或有愧悔,于是,“欲踵溫成故事追崇,使皇后表請,因冊贈為后,而以明達謚焉”。(《宋史》,卷二百四十三,第8644頁)溫成皇后張氏,仁宗寵妃,死后追冊為皇后,謚溫成。(《宋史》,卷二百四十二,第8622頁)

既有“溫成故事”在先,徽宗追崇劉氏無可非議,原本不必再使鄭皇后出面,假托為養(yǎng)女,徽宗之所以多此一舉,或許另有隱情,很可能借以掩飾明達皇后與崇恩太后之間的關系。

“政和三年八月十九日,皇后上表言:‘妾有養(yǎng)女故貴妃劉氏,襁褓而入禁庭,總角而親宸扆,方幸榮昌之漸,遽為冥漠之游。愿賜討論,別議追崇之禮。’手詔追冊劉氏為皇后”。(《宋會要輯稿》,后妃一,第六冊,第232頁)“(九月)戊戌,追冊貴妃劉氏為皇后,謚曰明達”。(《續(xù)資治通鑒》,卷九十一,第479頁)

事實上,明達皇后僅比鄭皇后小八歲,(《宋會要輯稿》,后妃一,第223頁)果如鄭皇后上表中所言“襁褓而入禁庭”,則明達皇后入宮當在哲宗元祐初年,崇恩太后即將成為后宮主人,因此,可以斷言明達皇后必然出自崇恩太后門下,甚至崇恩太后極有可能“以同姓養(yǎng)為女”,北宋士大夫之間同姓聯(lián)宗頗為盛行,想必后宮更甚。

崇恩太后“有垂簾意”,且內朝聯(lián)手明達皇后,外廷和張商英交通,圖謀借徽宗“大病”之際,染指皇權,引發(fā)徽宗警覺,一旦康復,便果斷出手,迅速罷免張商英及其黨羽,但考慮到趙宋皇族的“恐懼癥”遺傳病史,尤其是徽宗祖父英宗因心理抗壓性不足而神經(jīng)異常,哥哥哲宗也有心理壓力過重問題,因此,崇恩太后事件變故對于徽宗心理造成的影響同樣不容小覷。(楊宇勛:《從政治、異能與世人態(tài)度談宋代精神異常者》,《成大宗教與文化學報》2006年第7期;另見史泠歌:《帝王的健康與政治-宋代皇帝疾病問題研究》,河北大學2012年博士論文)

“垂簾”事件,雖然有驚無險,但徽宗對于他人可能染指皇權的警惕性卻日甚一日,轉而進一步獨斷和集權,“惟欲權出于己”,“政和四年,太上始自攬權綱,不欲付諸臣下”。(《鐵圍山叢談》,卷五,第97頁)徽宗用以集權的途徑和方式,便是臭名昭著的“御筆手詔”。(方誠峰:《北宋晚期的政治體制與政治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12月第1版)“政和三年,詔應承受御筆處分無故違限一時者,徒二年,一日加一等,三日以大不恭論。舊制,凡詔令皆中書門下詔而后命學士為之。……事無巨細,皆讬而行焉。有不類上札者,而群下皆不敢言也”。(《備要》,卷二十七,第696-697)徽宗“自攬權綱”及“御筆手詔”,都緊跟事件之后涌現(xiàn),恐非偶然,或受“垂簾”事件影響。

崇寧年間,蔡京初相,“銳意更張,以為天下后世無以復加”。(《拾補》,卷二十八,第956頁)今人津津樂道的安濟坊、居養(yǎng)院、漏澤園等社會福利設施、制度,醫(yī)學、算學、書學、畫學等分科教育及學校制度等前所未有的改革措施,都出自蔡京第一次執(zhí)政時期,但政和二年五月,蔡京第三次拜相之后,“寵任既不及舊,御筆一從中出,京亦不知所為”。(樓鑰:《樓鑰集》,卷二一,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第419頁)權臣如蔡京,不過充位而已,而再無作為,繼任宰相王黼更被徽宗以“俳優(yōu)”蓄之,所謂“佞幸”而已。(《宋史》,卷四百七十,《佞幸·王黼傳》第13683頁)王黼之后,“余深、白時中、李邦彥輩皆鄙夫患失之徒云”。(《備要》,第717頁)其中,李邦彥“善謳謔,能蹴鞠”,人稱“李浪子”,不過以此取悅徽宗罷了。(《宋史》,卷三百五十二,《李邦彥傳》,第11120頁)

徽宗獨斷和集權一發(fā)而不可收,“海上之盟”、聯(lián)金滅遼之際,更以“御筆手詔”親自指揮前線將士,宰執(zhí)們對前線戰(zhàn)況懵然無知,也將北宋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最終國破家亡,身死異域。(王正倫)

責任編輯:馮小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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