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前一天,88歲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我國深海研究的推手汪品先又把自己忙進了醫(yī)院。此前,得知記者是因為他的新書《科學與文化》要采訪他,汪品先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并堅持在住院后采訪照舊。他說,自己有話要說。
于是,采訪被安排在病房內(nèi)。說是病房,看著卻有些像辦公室。一張移動辦公桌橫在床與沙發(fā)之間,上面架著電腦。記者到時,汪品先正坐在電腦前。亮著的屏幕上,是記者之前發(fā)給他的采訪提綱。問題下面,有他寫下的回答。
是什么樣的一本書,讓他如此用心對待?汪品先究竟想說些什么?
《科學與文化》一書。人民日報出版社供圖
緣起
“科學應該是有趣的”
今年8月,《科學與文化》一書正式發(fā)行。得知消息的汪品先十分高興。對這本書,他盼了很久。
9月23日,《科學與文化》新書發(fā)布會現(xiàn)場,汪品先在臺上分享。人民日報出版社供圖
書雖是今年出版,內(nèi)容卻在2021年就有了。課程內(nèi)容源于同濟大學一門名為“科學與文化”的通識課,開課人正是汪品先。
開課是為了重拾大家對科學的興趣。在他看來,科學實際上分兩類,一類是模仿和應用,一類是原創(chuàng)和突破。他將后者稱為源頭創(chuàng)新,認為前者常見,后者難得。而源頭創(chuàng)新就是從文化里產(chǎn)生的,其原動力并不是應用,而是好奇心。
汪品先想著,說一百遍不如自己做一遍,同濟大學的課堂便成了他的實踐地。“科學與文化”一課的課程介紹里這樣寫道:希望在科學與文化之間構(gòu)筑一座橋梁,哪怕只是架在校園角落里的一座小木橋。這門課上,老師不用板著面孔教,學生也不用皺著眉頭學。
他也確實做到了。好幾百人的階梯教室,堂堂爆滿。有結(jié)伴前來的學生,有帶著孩子的家長,還有不少學校老師。
汪品先在錄制B站視頻。受訪者供圖
課程影響越來越大,授課視頻被發(fā)上網(wǎng),后又被發(fā)到海外,汪品先因此“收割”了一批海內(nèi)外的粉絲。而當人民日報出版社拿著整理后的授課內(nèi)容找到汪品先希望出書時,他也欣然同意。
“我覺得這樣很好。”汪品先說,多渠道的傳播,給了內(nèi)容更大的影響力和更多的可能。汪品先難以忘記,一次在國外,一位留學生對他說:我就是因為你,才選擇了現(xiàn)在的研究方向。汪品先說:“這句話我記一輩子。這就是我想做的,科學應該是有趣的,要讓更多人看到科學的有趣。”
翻開書,“有趣”的講述撲面而來——達·芬奇不僅吃素,還是位解剖學家,畫的人和動物是有解剖學基礎的;馬和狗竟然都是紅綠色盲;好多學者都是左撇子;在金星上,太陽真的是從西邊出來的……更多科學趣談,等待你到書中發(fā)掘。
呼喊
“為什么不是中國?”
1943年的一天,一位名為李約瑟的英國人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國土,卻立刻被這個古老的國家吸引,并從此開始了對中國科技史長達半個世紀的研究。
在研究過程中,一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國古代有如此多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為什么現(xiàn)代科學沒有在中國產(chǎn)生?
這個問題后被概括為著名的“李約瑟之問”,成為研究中國學的核心議題,也是本書《科學與文化》的核心議題。
“為什么不是中國?是中國人笨嗎?顯然不是。根源在于文化的差異。”汪品先認為。
如果說書的前四章是從文化的角度看科學,講的是科學如何從文化中產(chǎn)生的,后半部分則是從科學的角度看文化。汪品先用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來回答“李約瑟之問”,認為是大陸文明和海洋文明天然屬性的不同導致了現(xiàn)代科學誕生的差異。
自然科學聚焦人對自然的探索。“大陸文明重家庭,講究守業(yè)和繼承,探究人與人的關系,偏于內(nèi)向;海洋文明重個人,講究開拓與冒險,探究人與自然的關系,更外向。”汪品先說。
汪品先分享現(xiàn)場。受訪者供圖
書中例證眾多。從公元前5世紀前后的“軸心時期”,柏拉圖和孔夫子代表的兩種文化;到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架起了東西方之間的橋梁。航海大發(fā)現(xiàn),是西方海洋文明開拓與冒險的具體體現(xiàn)。在中國,與哥倫布幾乎同時期,著名的理學家王陽明也在探索自然,不過用的方式是“格物”。面對院子里的竹子,王陽明“格”了七天,想悟出道來,結(jié)果以頭痛而告終,于是他不再向外探尋“天理”,改為向內(nèi)心的求索。
這些對于中國科學界的反思,充滿家國情懷,是《科學與文化》一書與汪品先其他書籍的最大區(qū)別。也因此,他對這本書抱有額外的期待:希望能產(chǎn)生一些影響,讓大家重新認識科學與文化的關系,重視科學文化土壤的培養(yǎng)。
“未來的科學是什么樣子,誰也不知道。在現(xiàn)代科學歷史上,中國已經(jīng)失去過兩次機會。下一次的機會如何把握?還是要回到創(chuàng)新的源頭,從文化中來。”汪品先說。
在書中,汪品先呼喊:自然科學和文化藝術的相互交融,是科學創(chuàng)新的最佳土壤。我們當務之急,是要深刻認識大陸文明和海洋文明各自的優(yōu)勢和不足,甄別我們古文明中的糟粕和精華,把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科學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東西結(jié)合、陸海皆顧的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
未來
“推進科學的中國學派”
具體應該怎么做?
汪品先的回答是:推進科學的中國學派,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主流觀點。
細看這本書,你會覺得一點也不像一位地球科學家寫的。因為書中實在有太多多學科的知識——歷史、宗教、天文,甚至還有古詩……跨越文理寫書是他生平第一回,為此,他做了大量功課。
“科學家首先應該是個文化人。”汪品先認為。從達芬奇到愛因斯坦,從張衡到沈括……“一般講學數(shù)理的喜歡音樂,學生地的喜歡美術。中國當代的海外大科學家,都對古文有極大的興趣。”汪品先說。在書的五到七章,分別從教育、語言等角度具體闡述了文化對科學的重要性并提出了相應的建議。
汪品先自己也是個例證。他興趣愛好廣泛:小時候就愛看戲曲,高中時三個志愿全填的文科,留學俄國時又喜歡俄國文學?,F(xiàn)在,他還常常和愛人孫湘君一同討論古詩。
“我期待未來有一種新的文化,能夠引領科學的發(fā)展,更希望這種新的文化由中國人創(chuàng)建。因此,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就要重視文化氛圍的培養(yǎng)。我堅信我們中國自己的文化也能長出科學的新芽!”汪品先說。
汪品先在工作。受訪者供圖
這個愿景,在他研究的地球科學領域,已經(jīng)有了一些雛形。近些年,每兩年一次的地球系統(tǒng)科學大會在他的組織下召開,這個國際會議聚集了全球頂尖的地球科學家,會議地點在中國,會議上的報告發(fā)言一律使用中文。他主張用中文打造科學交流的“第二戰(zhàn)場”,也用實際行動向我們展示了“推進中國學派挑戰(zhàn)傳統(tǒng)認識”的前景。
眼下,汪品先的又一本科普書籍正在醞釀。這一次,他想從宇宙星系一直講到病毒的基因,一口氣把自然界講完。
病房里,電腦屏幕的光還亮著,他的工作還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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