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文：競技之路，沒有終點

10月，奧運冠軍孫一文回了一趟老家王格莊村。

這是她東京奧運會奪冠后，第一次歸來。她的家人還在那兒生活著，而她為了備戰(zhàn)奧運，已經(jīng)近兩年沒有回去。當她穿著中國隊征戰(zhàn)東京的隊服出現(xiàn)在村子里時，鄉(xiāng)親們早已準備好橫幅、鞭炮和鮮花來迎接她。這個生于1992年的山東姑娘，給老家王格莊村贏來了第一塊奧運金牌。這足以讓整個村莊沸騰。

這同時也是足以讓中國沸騰的事，2021年7月24日，在東京奧運會首日比賽中，當她面對的對手是波佩斯庫——一位目前世界排名第一的擊劍選手時，孫一文以“決一劍”的方式為中國奪下首塊女子個人重劍項目的奧運金牌。這是一項歷史性的突破。

在王格莊村，一直守在電視機前觀看比賽的鄉(xiāng)親們無比激動，他們看到波佩斯庫被這位山東姑娘“一劍封喉”，雀躍著，歡呼著，把手里的小紅旗瘋狂揮動。“一劍光寒定九州！”電視里如此解說這場勝利。孫一文的母親哭了。王格莊村的夜空煙花綻放。

這一刻，中國擊劍隊一直在等。這一劍，孫一文等了16年。站上奧運會冠軍領(lǐng)獎臺，她哭了。
 

大風大浪

驚心動魄的“決一劍”發(fā)生時，在擊劍場上見過太多風浪的孫一文并沒有想太多。

“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雜念，”她說，那時她從未想過這一劍是決定得金牌還是得銀牌，“我只是想過要怎么打好這一劍。”她抓住時機，果斷出手了。

在她看來，觀眾看到的是一場只有62人參加的比賽，但是實際上已經(jīng)層層選拔，淘汰掉幾百人。從選手水平上講，這些運動員旗鼓相當。“沒有誰一定能拿奧運會冠軍，在擊劍這個領(lǐng)域上是沒有的。”
 

這樣的“決一劍”時刻，對孫一文而言，有些稀松平常。她經(jīng)常會經(jīng)歷，有時以她的失敗而告終。孫一文記得，在2016年里約奧運會的女子重劍個人半決賽中，她在第三輪時一度領(lǐng)先對方4分，后來被對手追平比分，“決一劍”時，她成為敗下陣來的那個。

但多數(shù)時候，她會在“決一劍”時拿下對手。讓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決一劍”發(fā)生在2018年的雅加達亞運會上，中國擊劍隊進入了那場女子重劍團體賽的決賽。

在比賽的最后時刻，孫一文主動進攻，進攻時被對方選手刺到，“對方認為是勝利了，我當時第一反應(yīng)是去調(diào)下‘鷹眼’，就是錄像回放。”孫一文說，她察覺到選手犯規(guī)了。“裁判看了一下錄像回放，（對方）確實屬于犯規(guī)，這一劍無效。”而后孫一文上演“一劍封喉”，以29：28的比分險勝韓國隊，奪得冠軍。

“這一劍對于我來說也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孫一文覺得。

在東京奪冠之前，孫一文一度覺得當奧運會冠軍太難了，她拿過國際賽事的個人冠軍，也得過奧運會銅牌和銀牌，直到這次，她登上了奧運冠軍的領(lǐng)獎臺。

但一直以來，孫一文并沒把“奧運會冠軍”這個身份看得很重，她更注重“把這個過程走好”。她受父親的影響很深。她經(jīng)常會想起，這次奧運會出征前，父親對她說：“不要有所顧慮，練了這么多年，把會的都打出去就行了，結(jié)果其實不重要。”
 

十年一劍

當孫一文還是個孩子時，母親想讓她學古箏、當淑女，父親則想讓她學體育，多運動、強身健體。后來，她去了體校。16年前，在體校，平日里吃飯用左手拿筷的“左撇子”孫一文被選中，進入煙臺市擊劍隊，從此開始了她的擊劍運動生涯。“但是沒想到，越走越遠。”

2013年，孫一文進入國家隊，并陸續(xù)在各大國際賽事上嶄露頭角。2013年，她獲得國際劍聯(lián)女子重劍世界杯大獎賽女子重劍團體冠軍，2015年獲得意大利擊劍世界杯女子重劍個人冠軍。在2016年8月的里約熱內(nèi)盧奧運會上，她獲得女子重劍個人銅牌、團體銀牌。

驕人戰(zhàn)績源于過去16年里她日復(fù)一日的訓練。起初，她覺得每天的訓練很枯燥，沒有意義，練步伐、練體能、打?qū)崙?zhàn)。后來她明白，重復(fù)的意義“就是在這不斷地循環(huán)，不斷地打磨自己，不斷地摳細節(jié)，不斷地讓自己一遍比一遍出手更快，一個弓步比一個弓步更大。”

“什么叫做十年磨一劍？就是不停地訓練，然后形成肌肉記憶，去打有效的一劍。”而那奧運賽場上的最后一劍，正是依靠肌肉記憶果敢地刺出去的。

然而不停地訓練、比賽，也不可避免地帶來疲倦感和緊張感，擁有放松的短暫歇息也就顯得難能可貴。過去16年里，孫一文的大部分時間都屬于那把劍，盡管如此，她還是像父親囑托的那樣，學著去享受生活。

她曾在微博上描述自己備戰(zhàn)奧運會的經(jīng)歷：備戰(zhàn)里約奧運會4年，休息了6天，又投入到東京奧運會備戰(zhàn)。這9年里，她幾乎沒有節(jié)假日，也很少跟訓練基地以外的世界接觸。

“放松對我來說很重要，”孫一文說，“只有得到足夠的休息和放松，我才能更好地進行第二天的訓練。”在東京正式比賽之前，孫一文先把奧運村逛了個遍，到處走一走望一望，之后全心全意地備戰(zhàn)、應(yīng)戰(zhàn)。

平時訓練累了，孫一文會看電影、聽歌，或者與隊友一起玩《王者榮耀》來緩解緊繃的神經(jīng)。“大家一起玩的時候，是最開心的時候，”她說，“會讓我完全忘記我的訓練和我的比賽。”那時，她的緊張感會消釋，心情也會變得更愉悅。

她也能從這種競技游戲中感受到與擊劍比賽的共通之處——領(lǐng)先時不可掉以輕心，落后時也不要輕言放棄，就像2018年她在雅加達亞運會上遇到的“決一劍”時刻。

“因為還沒有結(jié)束，你根本不知道最終的結(jié)局是什么樣子的。”孫一文說，認認真真把每一場、每一次都打好至關(guān)重要。

沒有終點

對于競技運動而言，勝敗，終究是兵家常事。

在東京奧運會的賽場上，盡管孫一文獲得了個人金牌，但團體賽時，她是帶著傷痛和失落離開的。由于突然受傷，她不得不中途退場，由隊友替補參賽。7月27日，中國擊劍隊止步東京奧運重劍團體賽的半決賽，以29:38的比分不敵韓國隊，沒能夠獲得再次沖擊金牌的機會。

孫一文如今回憶起來仍然覺得遺憾。作為運動員，她想在比賽場上更多地展示自己的水平，也多想為隊友分擔一些壓力，但最終還是沒能扛住傷痛，提前下場，她也多少有些自責。
 

“打團體（比賽），很害怕給隊友造成壓力，也害怕自己表現(xiàn)不好，給隊友造成傷害，怕丟分。”孫一文覺得，“自己不失誤，就是最好的發(fā)揮。”

團體賽更強調(diào)團隊協(xié)作。“我更注重的是團隊的合作精神。”孫一文說，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玩游戲較少，和隊友一起玩的更多。在擊劍隊，隊友們一起打游戲時，自覺“水平一般”的孫一文，會擔心自己成為“拖油瓶”。

“團隊協(xié)作，才能獲得勝利，（它）并不是一個人的王者，而是集體的榮耀。”孫一文說，也正是因為場上是隊友，場下是朋友，她們才變得更團結(jié)緊密，當團體賽真正來臨時，她們能更默契地迎戰(zhàn)。
 

當賽場上的孫一文摘下面具時，很多人突然間發(fā)現(xiàn)，這是個“美貌與實力并存的女劍客”。她也成為2021年東京奧運會上中國隊最知名的冠軍之一，甚至有網(wǎng)友說，她像極了游戲里的英雄“夏洛特”，那也是一位身穿盔甲，手持利劍，修著一頭長發(fā)的女劍客，常以她精湛的劍術(shù)馳騁戰(zhàn)場。

離開全運會的賽場，她趕回山東煙臺，也去了一趟煙臺擊劍館——那個她夢開始的地方。

其實在她的老家，她成為許多孩子的偶像，她的照片在許多擊劍館都能夠看到，孩子們得以近距離地感受到，這片土地上豐厚的養(yǎng)分，培養(yǎng)出了奧運冠軍，并受到她的鼓舞。而她也希望更多的人去了解和喜歡擊劍，參與到擊劍運動中來。

當她回到老家王格莊村時，人們透過媒體的鏡頭注意到，在孫家的果園里，帶有擊劍運動的貼紙貼在掛滿枝椏的紅蘋果上。孫一文說，這也是她父親的主意，把擊劍的烙印也留在她從小就愛吃的蘋果上。在果園里，她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被風吹落的青蘋果，用手擦了擦，咬下一口。

孫一文最近還和蘇炳添、鄒敬園等奧運冠軍參與了“2021共創(chuàng)之夜”中《真心英雄》節(jié)目的錄制，希望借此向更多年輕人傳遞“有人因拼搏而榮耀，有人因平凡而偉大”的正能量。而不久之后，她將再次回到訓練場上，去備戰(zhàn)2024年的巴黎奧運會，回到那個她與劍的二人世界。
 

“（奧運金牌）這是對我練擊劍的一個肯定，但并不代表著我拿冠軍就終止我擊劍的這條路。”這個已經(jīng)奔三的姑娘很明白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我是因為喜歡，才去練擊劍，并不是為了去獲得這枚金牌而去練擊劍。”

在過去16年的擊劍之路強，她遇到過許多對手，或強或弱，她也有輸有贏。孫一文知道，在擊劍上，沒有誰一定是永遠的王者，包括她自己。這也是競技體育的魅力所在，永遠會有新的對手出現(xiàn)，想當一直冠軍并不容易，就像在游戲《王者榮耀》里的那個自己，輸了，她會卷土重來，贏了，她會思考如何面對新的對手，如何超越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