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年的經(jīng)歷就像一部電影。”
“如果現(xiàn)在能回到美國,你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漢堡,先吃10個漢堡。”
鏡頭前的霍達·穆塔納裹著藍色頭巾,露出瘦削的顴骨和凹陷的眼窩,跟記者鄭重其事地說。
她懷里不滿6歲的兒子亞當有些懼怕鏡頭,背過身去,緊緊摟住媽媽。
·在敘利亞難民營,穆塔納抱著兒子接受采訪。
小亞當可能無法想象,9年前,他的媽媽在19歲的年紀,放棄了舒適的生活,偷偷跑到敘利亞,投奔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成了一名“圣戰(zhàn)新娘”。
這個決定,注定要改變母子倆的一生。
經(jīng)歷三次婚姻,體驗了戰(zhàn)爭的殘酷,見識過“這輩子都無法想象”的臟亂差,穆塔納在炮火中生下孩子。最難的時候,她只能讓孩子吃草充饑。
這些年,讓她堅持活下來的信念只有一個:回家!
“乖乖女”變極端分子?
與穆塔納千里迢迢奔向戰(zhàn)火相反,她的父親阿米德當年正是為了逃離戰(zhàn)火,才來到美國的。
上世紀90年代,也門陷入內(nèi)戰(zhàn),作為也門外交官的阿米德,主動放棄職位,帶著老婆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尋求庇護。
家里5個孩子都在美國出生,“生下來就是美國公民”。阿米德自以為給了孩子們最好的生活,卻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為什么會突然跑去加入極端組織。
1994年出生的穆塔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從小學到高中,她都是同學眼中“安靜又害羞的女孩”,沒有什么朋友,幾乎很少參加校外社交活動。
鄰居們都知道,這個也門移民家庭一向“家教森嚴”:
孩子們高中畢業(yè)之前不能擁有手機;
有了手機之后,也絕不允許私自創(chuàng)建社交媒體賬號;
所有發(fā)布到網(wǎng)上的消息和圖片,都需要先經(jīng)過父親同意。
·穆塔納和高中同學合影。
這個家庭低調(diào)到?jīng)]有存在感。一直到2015年,穆塔納因加入IS,登上美國新聞頭條。
一時間,所有人都傻了眼:“乖乖女”怎么成了極端組織成員?
原來,穆塔納背著父親悄悄在推特上創(chuàng)建了一個賬戶。在這里,她仿佛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通過看一些宗教視頻,她開啟了自認為的“宗教覺醒”。
網(wǎng)上的IS招募人員很快盯上了穆塔納。
她被告知要遠離家人和朋友,轉(zhuǎn)而被介紹認識了很多有相似經(jīng)歷的女性。她們中一部分已經(jīng)去了敘利亞,嫁給武裝分子,完成了所謂“圣戰(zhàn)”轉(zhuǎn)變的重要一步。
·穆塔納就讀的胡佛高中。
在極端思想的影響下,穆塔納越陷越深。
2014年底,自感時機成熟,她開始策劃投奔極端組織。
她先是從家里偷出了護照,用準備交學費的錢買了一部新手機,然后騙家里人說,要去參加學校組織的旅行,便偷偷踏上了飛往土耳其的飛機。
在土耳其的一家酒店,像其他從西方來的“新兵”一樣,穆塔納跟著一位接應(yīng)人員,坐上了偷渡的卡車,越過邊境到了敘利亞。
“車上有很多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我們不斷換車,以免被抓住。”她們一路輾轉(zhuǎn)來到IS的大本營拉卡,才安頓下來。
當父親發(fā)覺異樣時,撥通電話,女兒已經(jīng)身在敘利亞。
她十分堅定地告訴父親,自己是在“履行宗教義務(wù)”,甚至還要父母也趕緊移民,說“這是作為一個穆斯林能做的最好的事情”。
“燒掉了,再也不需要這些了。”抵達敘利亞之后,穆塔納發(fā)了一條推特,配圖是一起前往敘利亞的幾個人的護照。
·穆塔納的推特截圖。
生活在“酷刑”之下
理想很豐滿,可現(xiàn)實等待穆塔納的,只有四處橫飛的炮彈。
一到敘利亞,她就被帶到一家號稱“女人之家”的招待所。這里的窗戶總是關(guān)著,門也一直被鎖著。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么臟的地方,100多個女人,200多個孩子,他們到處亂跑,噪音很大,床也很臟。”她回憶道,“當面對現(xiàn)實時,我感到困惑和震驚。”
要自由只有一條出路:婚姻。
幾年來,她先后與來自澳大利亞、突尼斯和敘利亞的極端組織成員結(jié)婚,并與第二任丈夫生下了兒子亞當。
前兩任丈夫先后死在戰(zhàn)場,她從“圣戰(zhàn)新娘”變成了IS寡婦。
·穆塔納的第一任丈夫。
與此同時,她得到了一份工作——在推特上宣傳IS和反美信息:
“這里有很多澳大利亞人和英國人,但美國人在哪里,醒醒吧,懦夫們!”
“開著車,讓他們鮮血四濺,或者租輛卡車碾過他們,在退伍軍人節(jié)、陣亡將士紀念日……殺了他們。”
在一些媒體報道中,穆塔納加入IS后態(tài)度越發(fā)激進,不斷在推特賬號上鼓勵更多美國人加入極端組織,煽動美國人發(fā)動恐怖襲擊。
不過,穆塔納后來聲稱,她的手機被偷了,這些帖文都是由IS的支持者發(fā)布的。
隨著IS的勢力范圍收縮,穆塔納不斷撤向偏遠地區(qū),她的推特賬號從2016年起逐漸銷聲匿跡。
這期間,穆塔納的想法發(fā)生了變化。特別是懷孕后,她開始思考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懷孕7個月時,她收到了丈夫的死訊。生下亞當不到兩周,她在住處附近經(jīng)歷了一場炮彈襲擊。
·穆塔納和兒子合影。
一次,她去看朋友,發(fā)現(xiàn)朋友的丈夫直接拋棄老婆孩子跑路了,她和朋友“都震驚了”。
在IS控制區(qū)的最后半年,穆塔納的生活陷入極度窘迫。
“放眼望去,哪里都找不到吃的。亞當一直喊餓,我就從屋外拔草,煎了后給他吃。”
為了孩子,穆塔納拼了命也要逃出去。
2016年春天的一個早晨,她帶著孩子,跟著一群逃亡者一路逃離IS控制區(qū),直到被庫爾德武裝抓獲,被送到難民營。
難民營暫時解決了溫飽,但生活依然看不到希望。他們沒有自由,只要國家不來“領(lǐng)人”,他們就像棄子一樣,被永遠遺忘。
穆塔納將這種生活形容為“酷刑”。
“有時我覺得如果沒有推特,我就不會在這里,”穆塔納說,“這幾年的經(jīng)歷就像一部電影。”
一有外媒來采訪,穆塔納就沖到前面。但這種采訪,也需要在衛(wèi)兵的看護下進行。
“只要能回去(美國),要我去監(jiān)獄服刑,我都是愿意的,我不會反抗。”穆塔納對著鏡頭哀求,希望美國政府原諒她的無知,“畢竟我離開時才19歲”。
·穆塔納資料圖。
回國大門“被封”
到了考驗美國政府“同情心”的時候,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卻玩起了“雙標”。
2019年初,在特朗普宣布從敘利亞撤出美軍之后,就在網(wǎng)上多次喊話各國“認領(lǐng)”本國的“圣戰(zhàn)分子”,并把他們帶回去審判。
當時,喬治·華盛頓大學的一份研究報告表明,加入IS的美國籍人士只有250至300人,相比之下,歐洲各國加入IS的公民加起來多達5000至6000人。
把這個爛攤子甩到歐洲頭上,特朗普盤算得很明白。
可當穆塔納的訴求被“炒”上了新聞頭條,特朗普立馬翻臉不認人。他和時任國務(wù)卿蓬佩奧一口咬死:“絕不允許穆塔納回美國!”
·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已經(jīng)授意蓬佩奧,“不允許穆塔納回國”。
他們給出的理由延續(xù)了奧巴馬政府的說辭:穆塔納的父親曾是一名也門外交官,她的護照是錯誤簽發(fā)的,因為根據(jù)美國法律,在美國出生的外交官子女無法獲得美國公民身份。
得知這一消息后,穆塔納的父親阿米德不干了,次日便將特朗普政府告上了法庭。
阿米德說,他是在1994年6月2日被也門政府要求停止其外交官身份,而女兒是在當年10月28日出生。“錯誤簽發(fā)護照的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從那以后,為了爭取讓穆塔納回家,她的家人一直在進行法律斗爭。
苦求多年無果后,近日,穆塔納又向拜登政府發(fā)出請求:“只要能回來,讓我坐牢都可以,希望政府能當我是一個很傻很天真的孩子。”
“毋庸置疑的是,她是被誤導(dǎo)了,當時她還是一個青少年,也是一個受害者。”穆塔納家人的律師哈桑·希布利為其辯護稱,應(yīng)該再給她一次機會。
隨著IS勢力土崩瓦解,像穆塔納這樣想要回家的西方人越來越多,各國的態(tài)度不盡相同。
英國政府采取的策略跟美國一樣,“緊閉大門”。當英國女孩貝居姆挺著孕肚請求回國被拒后,她的孩子生下幾個月便夭折。這種做法是否人道,一時間引起國際輿論熱議。
·英國女孩貝居姆的事情登上《泰晤士報》頭版頭條。
德國反恐專家奧特曼認為,能否回國,關(guān)鍵要看這些人是否真的放棄IS的理念,能否重新找到工作、融入社會,否則就可能成為德國的一顆“定時炸彈”。
法國給出了另一條思路。據(jù)統(tǒng)計,有將近700多名IS分子的成年家庭成員與500多名孩子想要返回法國。針對這些家庭,法國對成年人以個案處理,對于未成年人則按照程序接收。
俄羅斯則先行一步。自從2017年起,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一直在有計劃地從伊拉克和敘利亞帶回俄國籍婦女和兒童。普京曾經(jīng)承諾,政府將予以幫助這些弱勢群體。
·敘利亞北部難民營,一名法國籍婦女帶著她的孩子。
回國的大門敞開還是關(guān)閉,全靠政府一句話。
穆塔納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她需要為自己的無知買單,但孩子不應(yīng)該成為犧牲品。
“我努力為我的亞當保持堅強,他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幸好他還小,希望他長大后壓根不知道IS的存在。”(陳佳莉)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 蘇睿 凌云
推薦閱讀
官方微信
官方微博
今日頭條
川公網(wǎng)安備5101900200431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