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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2023-08-18 08:23:00 來源:環(huán)球人物網(wǎng)-《環(huán)球人物》雜志 作者:許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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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韓延,1983年生于山東,導(dǎo)演、編劇,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xué)院。代表作有《第一次》《滾蛋吧!腫瘤君》《動物世界》《送你一朵小紅花》。6月21日,新片《我愛你!》上映。
幾年前,導(dǎo)演韓延帶兒子去廣州玩。廣州塔那個“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輪”正在維修,他查到附近有一個廣州動物園,建于1958年,里面也有摩天輪。他們?nèi)プ?,半空中,感覺被四周高樓俯視夾擊,如雞立鶴群。
當聳立云端的廣州塔拔地而起,誰還記得這個20多米高的老家伙呢?那一刻,韓延覺得這座動物園就像一位老人。他決定,未來的電影一定要在這里拍。
那是一部關(guān)于老年人的電影,韓延構(gòu)思了好幾年。最初的動機源自對衰老的恐懼。“大家越來越回避年齡,過生日都愁眉苦臉”,韓延把這種“未老先衰”的心態(tài),總結(jié)為“集體無意識”。從那時起,他開始觀察身邊的老年人,常常駐足路邊看大爺大媽,想象他們的故事,“非常著迷”。
“身體衰老了,是不是精神也要跟著老去?”韓延用這部《我愛你!》回答了這個問題。電影于6月21日上映,豆瓣評分7.9,穩(wěn)居“端午檔”第一。
2023年,中國超過60歲的人口達到2.8億,“銀發(fā)時代”已然來臨,可聚焦老年人的影視作品卻寥寥無幾。大多數(shù)情形下,他們是年輕人故事的“背景板”,是家庭劇里慈愛的長輩或蠻橫的公婆,談一場“黃昏戀”就被冠以“老不正經(jīng)”之名。
在《我愛你!》里,倪大紅、惠英紅、梁家輝、葉童4個老戲骨,試圖打破的正是這些套在老年人身上的刻板印象與社會規(guī)訓(xùn)。他們的故事,將“銀發(fā)時代”的種種辛酸與浪漫,投射于銀幕之上。
愛情最好的模樣
《我愛你!》改編自韓國漫畫家姜草的同名漫畫,4位主角的故事卻是“中國式”的本土呈現(xiàn),有其現(xiàn)實原型。
北京北醫(yī)三院旁邊的麥當勞,每天早上會出現(xiàn)一位大爺。長頭發(fā)、大胡子,牛仔褲配馬甲,拎著鹵煮油條,坐在角落里,一口二鍋頭一口早點。韓延碰見過好幾次,覺得他有趣,和大多數(shù)老頭兒不一樣,很搖滾、很灑脫。
廣州長隆,一個老太太坐在碰碰車里,不會開,停在原地,被其他車撞來撞去,臉上掛著尷尬微笑。韓延被這一幕觸動,周圍情侶、親子環(huán)繞,她如此格格不入。
這兩個揮之不去的形象,化為電影中的常為戒(倪大紅飾)和李慧如(惠英紅飾)。老常是退休老頭,喪偶十年,做派新潮,網(wǎng)絡(luò)熱詞掛嘴邊,打游戲行云流水,穿著印有涅槃樂隊(Nirvana)LOGO的T恤,一根麒麟鞭甩出仗義的脆響。在公園,他遇到了撿廢品的李慧如,一個早年喪偶、孤身漂泊,山窮水盡也不低頭的倔強老太。二人因誤會相交,慢慢親近,燃出愛情的火花。
老年人的故事,常陷于暮氣沉沉、緩慢冗長。韓延用年輕手法改造“黃昏戀”,于是有了電影中偶像劇般的戀愛模式:攜手撿垃圾、深夜發(fā)語音、跳廣場舞、坐摩天輪,在燭光搖曳中深情告白:“我鐘意你,我真的好鐘意你。”

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電影《我愛你!》劇照。

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電影《我愛你!》劇照。

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電影《我愛你!》劇照。
如果說老常和如姐是電影中的夢幻高光,另一對夫婦的故事則呈現(xiàn)了生活的殘酷底色。
有段時間,韓延在酒店旁遛彎,常看到一個男人,每晚8點在垃圾桶旁收紙殼,衣服干凈,頭發(fā)整齊,一點不像拾荒者。后來,他在公園遇到一個女人,穿著綠軍裝,皮膚黝黑,頭發(fā)灰白,牙齒零落,露出很大的縫隙,笑呵呵地繞著公園走,看上去精神有點問題。韓延想,如果這兩個人是一對夫妻呢?
于是有了電影中謝定山(梁家輝飾)和趙歡欣(葉童飾)的故事。他們相濡以沫40年,開一間廢品收購站為生。趙歡欣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生活不能自理;謝定山不離不棄,白發(fā)相守至死不渝。
4位老人有兒有女,仍淪入暮年的悲涼。常為戒長年失眠,孤獨地看著相親節(jié)目;謝定山的家宴上,兒子忙著接聽電話,兒媳忙著陪娃上課,他用泥塑的玩偶和電動汽車討好孫子孫女,換來的卻是嫌棄。后來,趙歡欣腸癌復(fù)發(fā),時日無多。兩夫妻攜手離開,遺言中囑咐老友,幫忙掩蓋真相,給兒女留份體面。孝宴上,常為戒揮鞭大鬧會場,怒斥不肖子孫,每一鞭都在為自己、為老友鳴不平。
寫劇本時,韓延也在反思,內(nèi)心覺著自己很孝順,但那些對父母不耐煩地回應(yīng)、不經(jīng)意地忽略,充斥在日常生活的縫隙。“常為戒的鞭子,也打在了我心里。”
在結(jié)尾,時光倒轉(zhuǎn),老常4人拿著水管,噴水嬉戲。這是劇本里沒有的。“看到這4個人相處,心里永遠是翻江倒海。這個短暫的瞬間多么珍貴,只希望這一刻更美好、更絢爛,所以加了這段戲。”韓延說,“它更像是4個靈魂受過傷的人互相療傷、抱團取暖,幫彼此縫合傷口。”
他為他們起名,常為戒、謝定山、李慧如,暗合佛學(xué)里的戒、定、慧,籠統(tǒng)眾生。就像他們的人生故事,一對在人生的黃昏時分奔赴彼此,一對從青蔥到白頭堅定同行,展現(xiàn)了愛情不同的底色,也書寫出愛情最好的模樣。
對生老病死主題的偏愛
在一部電影里集齊4位加起來251歲的老藝術(shù)家,韓延原以為挑戰(zhàn)巨大,配合起來,卻非常舒服。正式開拍前,演員提前進組,進行了15天的彩排。韓延希望他們卸去各自的招數(shù)技巧,渾然天成地演一個與自己同齡的普通老人。
他們的確已是老人。電影中,謝定山家的老照片里,是年輕的梁家輝與葉童。對看著《新龍門客?!贰逗诮稹贰逗推斤埖辍贰鄂撕馈烽L大的港片迷來說,見到片中老態(tài)龍鐘、骯臟狼狽的山哥與欣姐,難免驚嘆唏噓。
動物園里,梁家輝背著葉童,一路上坡,走得艱難吃力,但什么也沒說。孝宴上,倪大紅不停甩鞭,拍到第三天,腰都直不起來,綁上束腰繼續(xù)上陣?;萦⒓t在樓間來回穿梭,全速奔跑,幾次差點扭傷。葉童有場戲,要旁若無人地嚎啕大哭,她毫無雜念顧慮,不怕路人指點,拍了好幾條,直到再也哭不出來。“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基本的職業(yè)素養(yǎng)。”韓延說,“你讓他(她)不敬業(yè),他(她)都不會。”
戲骨們對韓延的評價則是:一個“80后”能想出這樣的故事,不簡單。
生老病死,對這類主題,韓延有一種敏感和偏愛。
他從小喜歡文學(xué),同齡人癡迷金庸古龍的時候,他每月讀《十月》《收獲》,沉迷于魯迅、海明威、川端康成、卡夫卡,桌上擺著叔本華、弗洛伊德的書。
從山東濟南的小縣城考入中央戲劇學(xué)院,老師問韓延:“如果這輩子要拍一部電影,想拍什么?”他答:“青春片。”他太喜歡《陽光燦爛的日子》,一度可以背誦全片臺詞。畢業(yè)論文,別人寫國際大師,阿莫多瓦、特呂弗、戈達爾,他只寫姜文。
畢業(yè)后6年,韓延對青春片鐘愛依舊。經(jīng)歷了幾年小作坊式的拍片歷練,安樂影業(yè)總裁、制片人江志強找到他。2012年夏天,電影《第一次》上映,趙又廷、楊穎主演。這是韓延第一部真正的院線片,初稿中地下音樂人的“青春殘酷物語”,最終變成搖滾男孩愛上絕癥女孩的“青春純愛故事”。
韓延至今感謝江志強,在一個電影新丁直面龐大工業(yè)的時刻,告訴他什么是市場意識。他不再沉溺于自說自話,不再迎合討好影評人、學(xué)院派,只拍“好看”的電影。
第一次看《滾蛋吧!腫瘤君》的劇本,韓延就被感動得大哭。它改編自熊頓的同名漫畫。2011年8月,熊頓被診斷患有非霍奇金淋巴瘤,治療期間的種種故事,無論是痛疼難忍的胸腔穿刺、因化療而大把脫發(fā),還是花癡帥氣醫(yī)生、享受美食美容,都被她記錄下來。
2012年11月16日,熊頓病逝。她與韓延年紀相仿。她去世的那天,正好是韓延的生日。
3年后,韓延把熊頓的故事搬上大銀幕,斬獲5.1億票房,成為當季院線黑馬,并代表中國大陸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我不想讓她這種樂觀的精神變成一種說教,也不想把她拍成一個傳奇。”韓延說,他用了500多個特效鏡頭,展現(xiàn)熊頓的腦洞。熊頓喜歡美劇《行尸走肉》,他就加入僵尸片元素;熊頓喜歡韓劇和宮斗戲,他就效仿《來自星星的你》和《甄嬛傳》的橋段。腫瘤、病痛、生死的沉重話題,有了輕盈、幽默、溫暖的力量。

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電影《滾蛋吧!腫瘤君》劇照。
以創(chuàng)作超越恐懼
2018年,韓延的第三部電影《動物世界》上映,改編自日本漫畫家福本伸行的經(jīng)典作品《賭博默示錄》。小鎮(zhèn)青年鄭開司陰差陽錯登上“命運號”游輪,進入一場賭博游戲,在這個“強者為王”的叢林里,經(jīng)受著人性的考驗。
在某種程度上,韓延也如主角,完成了一次電影冒險。未如預(yù)期的票房和影響力讓他自省這場失敗的嘗試。他發(fā)微博,將電影里那句“順風不浪,逆風不慫”送給自己,“話不多講,閉門思過,開悟之時,江湖再見。”
再見已是兩年后,彼時的電影江湖在疫情中風雨飄搖。韓延一度絕望。他想,如果真逼到絕境,除了畫面、聲音和演員,其余皆可拋,用手機也能拍電影。
2020年最后一天,《送你一朵小紅花》上映。這是一部“以學(xué)生作業(yè)標準”完成的質(zhì)樸作品,不用任何外在技巧,更多地用內(nèi)功、感受力,小火慢燉地堆疊情緒。它以患癌少年韋一航與患癌少女馬小遠的青春故事為主線,透視出兩個中國抗癌家庭的日常風景。

導(dǎo)演韓延,繼續(xù)躁

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劇照。
電影中,馬小遠的理性雞湯最終融化了韋一航的酷寒心防,她勸慰他不要“慫”,要積極起來,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朵小紅花。馬小遠死后,韋一航來到幻覺中的青海鹽湖,看到山坡上的一群羊,每一只身上都畫著一朵小紅花。
這個魔幻詩意的結(jié)尾,不期然地撫慰了全球疫情下的焦灼。片尾的短視頻畫面里,韓延放入了這一年的辛勞眾生相,從支教老師、抗疫醫(yī)生到服務(wù)員、外賣小哥,下方文字寫道:“謹以此片獻給積極生活的我們。”正如同名主題曲所唱:“送你一朵小紅花 /開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 /獎勵你能感受 /每個命運的掙扎。”
開機前,韓延和歌手趙英俊約了這首歌。電影上映35天后,趙英俊因肝癌離世,享年43歲。他停止呼吸的時候,病房里響起了這首歌。
疫情期間,韓延的岳母確診乳腺癌,手術(shù)后整個人悶悶不樂,總說喪氣話?!端湍阋欢湫〖t花》上映后,岳母看了片,說特別想二刷。她告訴韓延,最后韋一航看到羊群,她也不知道為啥,覺得心里一下敞亮了。從那以后,她每天吃完飯,主動去小區(qū)散步,喪氣話也不說了。
生命無常,有人倏然而逝,有人破繭重生。韓延自稱悲觀主義者,所以他讓熊頓在北京天橋的深夜呼喊:“抓緊有限的時間,躁起來!”讓馬小遠帶著韋一航原地窮游,在冷鮮冰庫想象南極,在修車行蓄水池體驗死海,在旋轉(zhuǎn)樓梯攀登喜馬拉雅山脈,在建筑工地跋涉撒哈拉沙漠……現(xiàn)實主義的世界里沒有奇跡,電影藝術(shù)卻可造夢。
《我愛你!》結(jié)尾,常為戒向李慧如表白:“我們是老了,但只要還沒蹬腿,那就得繼續(xù)躁!”這是韓延寫給老常的臺詞,也是他想對自己說的話。
“其實對衰老產(chǎn)生恐懼,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勇氣了。在外人眼里,這是成熟。但我看來,成熟其實是你猶豫了,沒有原來那個沖勁了。常為戒是我的反面,他身體老了,但精神非常躁。”韓延說。
從《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到《我愛你!》,從少年、青年到老年,疾病、衰老、生死,他將內(nèi)心恐懼的東西用創(chuàng)作一一回答,完成了對恐懼的超越。
制作《我愛你!》時,韓延看到兒子的一道作業(yè)題:“聯(lián)系生活,寫一寫你收到過哪些美好的禮物。”
“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是我的一生,因為它給了我快樂。”
兒子寫的這句話,讓他特別想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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