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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流明星”的時代敘事

2023-06-02 15:19:00 來源:環(huán)球人物網(wǎng)-《環(huán)球人物》雜志 作者:王秦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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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流明星”的時代敘事
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pandapia團隊身穿防護服拍攝大熊貓的日常。(pandapia供圖)
  “‘西直門三太子’是不是在這兒?”
  這是今年年初,興沖沖的來人直接把北京動物園熊貓館的保安給問蒙了。
  后來他才知道,“西直門三太子”這個很有北京特色的外號指的是“萌蘭”——北京動物園地處西直門附近,而“萌蘭”是媽媽的第三個孩子,因一場“越獄事件”一戰(zhàn)成名。
“頂流明星”的時代敘事
2021年12月,6歲的“萌蘭”從北京動物園“越獄”。
  現(xiàn)在,這里的保安和工作人員已經(jīng)熟知各種大熊貓外號,并且給“萌蘭”開辟了專屬排隊區(qū)域,還會貼心提示:“不等‘萌蘭’的請從這邊參觀,等‘萌蘭’的請注意,它還有幾小時才會出來。”
  幾小時阻擋不了排隊的熱情。5月末的上午,北京的天氣已經(jīng)熱了起來,太陽照到柵欄外的走廊上,明晃晃的,沒有一點遮擋。但人群沒有絲毫要走開的跡象,有人從開園就站在這兒了,站了近兩個小時。
  《環(huán)球人物》記者擠在人群中,都有些不好意思——說起“萌蘭”,一個頭戴防曬帽的女孩如數(shù)家珍,“7月4日出生,爸爸是‘美蘭’,媽媽是‘萌萌’,活潑好動……”相比之下,記者所知道的信息實在有限。等待間隙,和旁邊的一位“貓粉”聊起這樣看大熊貓什么也看不清呀,粉絲笑著說:“你缺少的是一個單反和一個長焦鏡頭。”
  保安沿著隊伍巡邏,頗有經(jīng)驗地喊:“不用著急,一會兒人群中發(fā)出尖叫聲,‘萌蘭’就出來了。”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前排突然爆發(fā)出不間斷的尖叫聲,等在后面的人頓時急了,趕緊站起來往前沖。但沒等擠進去,消息又傳出來了——“萌蘭”只是放了個“煙霧彈”,還沒出來呢。
  這個夏天,因大熊貓而產(chǎn)生的好奇、想象與狂熱,已經(jīng)在國內構建起一個“熊貓宇宙”。粉絲們把大熊貓的日常當生活情景劇一樣在追:大熊貓的性格、大熊貓的家族關系、大熊貓與飼養(yǎng)員的雙向奔赴……這個原在深山密林中生存的大型猛獸,成為陪伴人類成長的治愈式存在。如果跳出“貓粉”圈,我們將看到一個更宏大的議題——熊貓敘事的變化和熊貓生存狀況的極大改善。
  “貓粉”的幸福
  和“貓粉”們聊天,如果不備注清楚姓名,很快就忘了對方到底是誰。因為他們的微信頭像基本上都是一只大熊貓,聊天過程中,他們好像有用不完的大熊貓表情包,并且能準確說出每個表情包的來源與典故。“我有1000多個大熊貓表情包,900多個是‘花花’的。”23歲的李婧雅是微博“大熊貓和花超話”的前主持人,在那里,約70萬粉絲和她共同關注“花花”的日常。
  2021年3月,李婧雅無意中刷到一條“花花”的短視頻,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花花’很好認,她的屁股很鼓,小短腿,炸毛,像一個白滾滾的湯圓。但她的臉又很尖,耳朵距離遠,像小狐貍一樣,很有靈性。”說著,她讓記者看一個表情包,那是其他粉絲創(chuàng)作的——“花花”的頭神似一架A350機頭,饒是非粉絲,看了也啞然失笑。
  憑借好看的長相,大熊貓讓數(shù)不清的男男女女入坑。一位男粉絲用“一眼萬年”來形容看到大熊貓的感受:“每天刷大熊貓視頻,感覺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于此。”
  但好看并不足以構成“貓粉”們長期追逐某只大熊貓的理由,問“貓粉”們喜歡大熊貓的原因,答案還常常與不同大熊貓的獨特個性有關。在這位男粉眼中:“‘花花’溫柔乖巧,不管做什么事都比別的大熊貓慢半拍,小時候不會爬樹,不會吃筍,右腿外翻,經(jīng)常被搶食,都在激發(fā)著我的保護欲,看著它一點點成長起來,就像看著自家孩子長大一樣。”說話溫溫柔柔的王丹妮則偏愛性格活潑的“福寶”:“開心和傷心都表現(xiàn)得很明顯。前段時間有個視頻很火,它咬了一口竹子,就愣住了,擺出一副‘給我吃的是什么’那種表情,吃了一點就扔了,又拿起一根,咬了一口又定住了,特別逗。”
  “貓粉”們對大熊貓的著迷并非沒有科學依據(jù)。英國動物學家德斯蒙德·莫利斯在《裸猿》一書中得出結論:“動物的可愛程度與它具有的人形特征成正比。”在他的統(tǒng)計中,97.15%的兒童最寵愛的是某種哺乳動物,大熊貓排在第五名。而這些最受寵愛的動物都具有鮮明的擬人特征:都長有毛發(fā),而非羽毛或鱗片;都有渾圓的外形輪廓;面部扁平;有面部表情;可以“操作”某些小物件;體姿有時候是直立的。
  “面部表情的變化表現(xiàn)了情緒的變化,這使動物和人類之間有了極寶貴的聯(lián)系紐帶……就操作能力而言,大熊貓和大象是出類拔萃的能手。大熊貓有細長的腕骨,它可以握住賴以為生的細竹枝。這樣的骨骼組織在動物王國中是絕無僅有的。這使腳掌扁平的大熊貓在端坐時可以把小東西撿起來送到嘴里。這種人格特征使大熊貓極討人喜歡。”莫利斯這樣分析。
  如果循著大熊貓的社會關系進一步展開,大熊貓和人類的神奇相處,也讓無數(shù)人沉迷其中。“貓粉”們喜歡自稱“兩腳獸”,意思是,大熊貓的歷史可以追溯到800萬年前,那時候在大熊貓眼里,人類祖先大概確實無異于兩條腿走路的猴子。800萬年后,人類步入了量子計算的時代,但面對大熊貓這一物種時,仍然不敢保證已經(jīng)洞察了它們的一切。
  2010年上線的紀錄片《熊貓列傳》中,有兩幕場景讓“貓粉”田甜印象深刻:一是在科考人員的長期追蹤下,野生大熊貓“嬌嬌”最終放下戒備心理,外出覓食時,竟將孩子“托付”給他們;二是時隔多年,科考人員重返荒山,意外遇到一只大熊貓,對人毫無敵意。直覺告訴他,那是他曾經(jīng)觀察過的“嬌嬌”的孩子。“太神奇了!”了解大熊貓越多,田甜越覺出這些憨厚可愛的家伙們有靈性。
  “大熊貓有靈性。”很多“貓粉”都堅信這一點。在他們的敘事中,“福寶”“和花”和“萌蘭”的成長少不了一位用心飼養(yǎng)的“奶爸”“奶媽”,而熊貓往往會對“奶爸”“奶媽”和其他人差別對待,“很傲嬌”。這種有愛的關系、看似無意義的日常,讓很多粉絲感到治愈。
  田甜舉例,馬上3歲的“福寶”是首個降生在韓國的大熊貓寶寶,飼養(yǎng)員姜爺爺會在“福寶”媽媽生氣打“福寶”時,輕聲說“為什么那么過激地對待孩子,輕輕地”,還會把“福寶”掉在地上的胡蘿卜洗一洗又拿給它吃。這些細節(jié)讓田甜感受到姜爺爺對大熊貓的愛。不久前,她去“福寶”所在的愛寶樂園玩,“我說了我從中國來,姜爺爺特意翻出手機上‘福寶’小時候的照片,一張張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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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寶”和飼養(yǎng)員宋爺爺?shù)暮嫌啊?br /> “頂流明星”的時代敘事
飼養(yǎng)員為“福寶”做的竹葉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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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養(yǎng)員為“福寶”做的“奶茶”。
  王丹妮講了很多類似的事:“福寶”的媽媽“愛寶”剛去韓國時,因為環(huán)境陌生出現(xiàn)應激反應,姜爺爺就整夜陪睡在園里,“感覺到‘愛寶’不舒服,立馬起床安撫它”。王丹妮覺得,正是有了這種愛,“福寶”的性格才會“那么任性、那么單純”。她稱另一位飼養(yǎng)員宋爺爺為“金手”,說他為大熊貓做了很多豐容措施——“福寶”誕生千日的蛋糕、“愛寶”的母親節(jié)花環(huán),等等。宋爺爺還會發(fā)很多感性的“小作文”,分享“福寶”家族的成長點滴:“曾經(jīng)拿在手里小而珍貴的,現(xiàn)在用全身來擁抱都吃力……”
  “就很像我們的爺爺嘛!”粉絲們不約而同地說。
  “國家隊”的出場
  “從電視媒體普及以來,大熊貓其實就已經(jīng)就火了,但‘貓粉’圈如此壯大,肯定是近七八年的事。”中國藝術研究院學者孫佳山說。“如果把‘貓粉’圈的壯大和熊貓傳播策略的變化、熊貓數(shù)量的增長同時納入考量,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走向基本重合的曲線。”
  大熊貓的直播歷史可以追溯到2013年,iPanda和pandapia兩支“國家隊”推開了人們認識大熊貓的新世界大門。作為從屬于央視網(wǎng)的新媒體產(chǎn)品,iPanda于2013年上線,是目前全球唯一24小時多路直播大熊貓的平臺。差不多同時期,另一團隊pandapia開始與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以下簡稱基地)深入合作。
  pandapia團隊的品牌策劃負責人周佳駒是一個地道的四川漢子,從小看著各種大熊貓形象長大。他在2016年加入pandapia團隊,沒有趕上團隊的首場直播,卻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聽過那個故事——2014年,團隊人員倒了3班,48小時不間斷,網(wǎng)頁直播大熊貓“愛浜”的生產(chǎn)過程。
  盡管這次直播的結局出人意料,“愛浜”“瞞天過海”,是假孕,這種現(xiàn)象在雌性大熊貓中普遍存在,但這次直播是團隊宣傳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這之前,對大熊貓的宣傳偏向于整體的泛物種概念,這場直播后,我們開始關注大熊貓個體,關注媽媽叫什么、寶寶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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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大熊貓“愛浜”分娩直播截圖。
  兩年后的2016年,周佳駒終于見證了大熊貓的分娩直播。這不是一次容易的嘗試,拍攝動物的不確定性太大,而團隊必須尊重大熊貓本身的狀態(tài),提前做好各種預案:熊貓媽媽會不會又假孕?從出現(xiàn)反應到真正分娩,要多久?如果熊貓媽媽誤傷寶寶,鏡頭那時應該拍什么?
  幸好最終的收獲是巨大的,這兩次直播給了團隊信心:大量的網(wǎng)友對大熊貓日常感興趣。周佳駒回憶,當時直播的最高同時在線人數(shù)超過了10萬,“等待時間太長,網(wǎng)友們開始在評論區(qū)對詩歌,但大熊貓寶寶終于誕生的那一刻,大家都很激動,爭著為寶寶取名”。
  成為“見證者”,這個身份似乎具備某種魔力。和周佳駒的預判一樣,那些見證了大熊貓寶寶出生的人,也開始對寶寶的未來產(chǎn)生隱隱的期待,而這構成了pandapia的后續(xù)拍攝內容。
  疫情前,每周六早上8點左右,pandapia的拍攝團隊會準時到基地,穿上防護服,進入大熊貓產(chǎn)房,拍攝大熊貓產(chǎn)檢、喂奶、伙伴相處等常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我們的核心拍攝概念是‘家族情感’,科普不同大熊貓的家族故事。”周佳駒說,基地的200多只大熊貓都是由最早野外救助的6只大熊貓繁育而來,慢慢長成一棵生命之樹。
  如今已經(jīng)成為北京動物園明星的“萌蘭”,兒時就在基地長大,粉絲們考古pandapia記錄的“萌氏”家族,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在那時就顯露出明星大熊貓的特質。一段廣為流傳的視頻是,“美美”家族的后代“慶小”,“任勞任怨”地趴在地上,“萌蘭”借著“慶小”的身高,撲騰著短腿,扭著胖乎乎的屁股,終于成功地爬到了臺子上。隨后,“慶小”一溜煙跑走了,“萌蘭”想從臺子上下來,卻找不到路。視頻中,pandapia模擬“萌蘭”和“慶小”的語氣,創(chuàng)作出一段“蜀將何在”的俠肝義膽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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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蘭”(上)幼時的名場面之一。(視頻截圖)
  “但大熊貓終究是獨居動物,注定要與媽媽、小伙伴們告別,學會成長。”周佳駒說,大熊貓從幼年轉向成年的成長故事,是pandapia的又一拍攝重點。“它一直習慣坐在這兒,下周六突然開始坐那兒了,原因是什么,攝影師用他的視角帶領粉絲觀察。”
  這樣的成長故事伴隨著不確定性、憂心和喜悅,其實帶給粉絲一種“熊貓即我”的心理投射。“一個典型的例子是,‘花花’性格很溫和,不敢拒絕,很多粉絲去寵愛‘花花’,其實是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花花’身上,期待看到它慢慢成長。”在周佳駒看來,哪怕大熊貓只是那樣坐著優(yōu)哉游哉地吃竹子,或者懶洋洋地趴在木頭上睡覺,代表的也可能是粉絲向往的生活。
  “粉絲參與了大熊貓形象的建構與傳播”
  最早一批“貓粉”基本上是看著iPanda和pandapia的視頻成長起來的,但很快,他們也熱烈地參與到這場“造星運動”中。“‘貓粉’圈衍生出很多亞文化現(xiàn)象,不能簡單用大熊貓的網(wǎng)紅化來概括,相對來說它沒有那么商業(yè)化。這是一種新的明星制度與明星文化,更準確地說,是廣大粉絲參與了大熊貓形象的建構與傳播。”孫佳山這樣認為。
  田甜開口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在福寶的超話簽到601天了。”簽到——這是一種類似網(wǎng)上打卡的行為,當日的總體簽到人數(shù)會顯示在話題頁,簽到人數(shù)越多,表示相關話題的活躍度越高。田甜告訴記者,如今福寶的超話有58萬粉絲,是一個龐大的興趣社群,但她2021年關注超話時,超話僅有500多名粉絲,連頭像都沒有。“大家討論怎樣可以設置頭像,發(fā)現(xiàn)必須是超話的主持人才能設置,于是我申請了,就這么簡單。”
  如果非要類比傳統(tǒng)的粉圈文化,28歲的田甜更像一名喜歡大熊貓群體的“團粉”,而非只喜歡某只明星大熊貓的“唯粉”。她喜歡的是“福寶”“愛寶”“樂寶”這一家子,也常在周末的6點起床,坐公交去北京動物園看大熊貓。“偏愛某一只大熊貓的粉絲,也會順帶著喜歡它的整個家族。”
  圍繞著大熊貓的人格特征,大熊貓的家族故事被粉絲們不斷書寫。“我們‘愛寶’真的是位好媽媽。”幾個細節(jié)被田甜反復提起:“‘福寶’剛出生時,‘愛寶’抱著它十幾天不動,不上廁所,也不吃不喝??赡?lsquo;愛寶’第一次當媽媽,所以特別小心,后來飼養(yǎng)員說,它背靠欄桿的地方都磨損了。”“有一次,‘福寶’腸胃不舒服。它當時都100多斤了,‘愛寶’還想用腳把它蹬起來,有點像人類‘坐飛機’的那個動作。”田甜猜測,‘愛寶’是想逗孩子玩。類似的經(jīng)典場面被匯集在超話的精華帖子里,是每個大熊貓新粉的入門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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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寶”(右)和媽媽“愛寶”的合影。
  隨著“福寶”超話粉絲的日益龐大,田甜設置了新粉發(fā)帖需要審核的功能,希望打造一個和平有愛的興趣圈子。偶爾看到那類“故意引戰(zhàn)”“消息不實”的帖子,她會果斷駁回或直接屏蔽。
  為了獲得更多的大熊貓信息,“貓粉”們往往“付出不求回報”。每個周末,王丹妮要花費七八個小時翻譯“福寶”的紀錄片節(jié)目,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自己看的話,大概聽懂了就過了,但如果是上傳給其他粉絲看,碰到稍微拿不準的句子,我就會去查。”每天下班回家,刷到其他粉絲的評論與私信,她就生出一種責任感,“有人在等我(更新)”。粉絲的翻譯進一步生動了“福寶”的形象。之前,宋爺爺給“福寶”取的新昵稱——“墩邦妮”(指墩墩胖胖、肚子鼓鼓的樣子),經(jīng)粉絲音譯后,成為只有“福寶”粉絲才會懂的“專屬暗號”。
  在今年這一波“熊貓熱”之前,2022年6月,孫頁就開始直播北京動物園的大熊貓日常了。她在北京生活了15年,此前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工作,壓力大,身體不好。一天晚上,看著手機推送的大熊貓吃竹子視頻,她突然被治愈了,開始看大熊貓直播。這之后,她了解到北京動物園有10只大熊貓,便產(chǎn)生了做一個大熊貓自媒體的想法——從家里到動物園,開車加上走路時間,只需要3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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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北京動物園,主播對大熊貓“萌蘭”進行直播。
  “‘萌蘭’是在四川出生的,現(xiàn)在還有四川的粉絲年年來北京看它,我希望我也能記錄每只大熊貓的可愛瞬間,陪伴它們成長。”孫頁說,前不久,她剛結束一場“熊貓之旅”,從北京到秦嶺,再到成都、都江堰、汶川,又返回成都,繞道重慶,發(fā)現(xiàn)“大熊貓還是親眼看到的更可愛”。
  與其他主播相比,孫頁顯得有些另類。她的直播日期不固定,在其他直播人員8點已經(jīng)搶好了位置時,她8點多才姍姍來到動物園。“那個時候,門口就不用怎么排隊了。”她告訴記者,自己有幾條原則:不在一只大熊貓前待太長時間,不因為粉絲或個人喜好影響游客觀看;要給粉絲傳播正確的大熊貓知識和家族關系。
  早期,大熊貓直播圈的主播大多是像孫頁這樣的“貓粉”,“不會在直播時一直要求關注和點贊”。不過,隨著大熊貓全民關注度的提高以及“貓粉”群的擴大,一夜之間,數(shù)不清的主播在自己的賬號后加上了“熊貓”或“滾滾”兩個字。這已經(jīng)不是最初“守護熊貓”式的慢生活記錄,而更像一個被驗證了的財富密碼——孫頁告訴記者,另一個大熊貓主播直播時收到了兩個“嘉年華”,一個“嘉年華”相當于3000元人民幣。爭議和是非隨之而來。在采訪中,“貓粉”和北京動物園的工作人員都明確表示了對這類直播的反感。
  基地已經(jīng)率先規(guī)定:未經(jīng)官方允許,游客不得在園區(qū)任何點位開展直播活動;出現(xiàn)1次不文明行為,需填寫書面文明參觀承諾書后,方可再次入園;出現(xiàn)2次、3次不文明行為,分別在1年、5年內不得入園。4月12日,基地通報了3起不文明游客行為,其中一起就是在園區(qū)內直播。
  從“國寶”到“滾滾”的背后
  “粉絲的熱情參與,實際上反映了大熊貓形象傳播的演變。”孫佳山認為:“以前的大熊貓形象傳播,是一種更為垂直的關系,是仰視的,那時大家對大熊貓的認知是‘國寶’,大部分人只能通過電視了解大熊貓?,F(xiàn)在不一樣了,是一種更為平視、伴隨式的關系,包括大熊貓的擬人化、IP化,通過直播與短視頻等全方位觀看大熊貓,都是這種新關系的衍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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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1990年北京亞運會的吉祥物盼盼。中: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吉祥物、福娃之一晶晶。右: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吉祥物冰墩墩。
  這種關系的演變并非一個偶發(fā)事件,背后支撐它的基礎是:近40多年來,中國大熊貓保護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在很多人的童年記憶中,大熊貓一度是“被拯救的”形象。至今,許多人都能想起那首為大熊貓而作的歌曲《熊貓咪咪》,歌手程琳用她清亮的嗓音吟唱著:“竹子開花啰喂,咪咪躺在媽媽的懷里數(shù)星星。星星呀星星真美麗,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當時的創(chuàng)作背景是,1983年,四川境內出現(xiàn)竹子開花的現(xiàn)象,人們立刻聯(lián)想到1976年竹子開花繼而大面積枯萎、導致大熊貓一只接一只死去的慘痛過往。有了上次危機的經(jīng)驗,政府迅速行動,動員人們參與到拯救大熊貓的行動當中。
  伴隨著全國乃至全球范圍內的拯救行動,上世紀80年代,“國寶”一詞被廣泛應用于大熊貓的宣傳動員中。198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將大熊貓列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這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大熊貓罕見稀有、需要細心呵護的印象。加上大熊貓和平友善的文化內涵,其毫無威脅的外表柔化了中國的國家形象,大熊貓逐步轉變?yōu)橐环N公認的國家象征。
  也因此,大熊貓可能是國內最常被用作吉祥物的形象了。無論是1990年北京亞運會的盼盼、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福娃晶晶,還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冰墩墩,都是大熊貓形象。但有意思的是,從盼盼到冰墩墩,大熊貓的形象肉眼可見地萌化,粉絲賦予其一個可愛的稱呼“滾滾”。
  大熊貓形象的變遷,看似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細節(jié),卻彰顯出大熊貓族群命運的改變。周佳駒印象很深的一次直播是2016年,基地23只大熊貓寶寶集體亮相,綠色地毯鋪成的舞臺上,熊貓寶寶們不安分地四處爬動,其中一只不小心摔下舞臺,飼養(yǎng)員連忙上前抱起……“以前每年都有集體亮相,但那一年新生熊貓數(shù)量特別多,視覺上很壯觀,看著太可愛了!”這一幕被在場媒體定格,照片入選了美國《時代》周刊和法國路透社2016年年度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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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的新生大熊貓寶寶集體亮相。(張磊 / 攝)
  跟周佳駒的反應一樣,那個場景引起人們統(tǒng)一的情感反應:我們終于有了這么多“滾滾”!也是在這一年,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宣布,大熊貓由“瀕危”變?yōu)?ldquo;易危”,當時更新的介紹這樣寫道:由于有效的森林保護措施和再造林,大熊貓的數(shù)量有所增長。
  2021年,《中國的生物多樣性保護》白皮書發(fā)布,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大熊貓野外種群數(shù)量40年間從1114只增加到1864只。此外,人工繁育大熊貓數(shù)量呈快速優(yōu)質增長,大熊貓實現(xiàn)野化放歸并成功融入野生族群。
  如果進一步將視野拓寬,“熊貓熱”也是近年來人們普遍關注動物的又一次集中體現(xiàn)。從轟動全國的大象北游,到隔段時間就突然冒出的網(wǎng)紅動物園、網(wǎng)紅動物,很難總結出確切的原因,來說明人們?yōu)槭裁赐蝗黄毡殛P注動物的喜樂與憂傷。但無論是象群北游的集體躺平睡覺照,還是“萌蘭”的叛逆“越獄”照,那些出圈的視頻、圖片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足以跨越物種、階層和地域,呼喚出人類基因深處對自然的依戀。
  “人類開始關心其他物種的命運,不斷審視自身與自然的關系,歸根結底,這是人類社會不斷向前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在完成工業(yè)化之后都會自然而然地向往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尋求更有趣味更有價值的日常生活,大熊貓形象的變化正是這一脈絡的生動縮影。”孫佳山總結道。這也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應有之事。
  說這句話時,千里之外的成都,pandapia團隊正在進行每周六的固定直播——“慢直播”。鏡頭里,一只大熊貓敞著肚子,坐在一堆竹子里,左右“手”各拿一根,不急不慢地剝掉外層的皮,自顧自地咀嚼著——歲月靜好,沒有游客能打擾到它。(本文李婧雅、王丹妮、田甜、孫頁皆為化名。)
責任編輯:蔡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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